汽车内胎充足了气,被人扔到海面上之后便飘了起来。
然后它上面套了一个既结实又网眼很小的大网兜,大网兜很宽松,把蛤蜊倒入里面,然后网兜从内胎中间空当处下沉,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个可以飘在海面上的容器。
二钢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大抓的用处。
但他还有些迟疑:“我不知道哪里有蛤蜊啊。”
杨建设向他解释,这种用大抓挖蛤蜊的活儿是在齐腰深的海水里进行。
因为有的蛤蜊是生长在深水里,不是在浅滩上的,特别是毛蚶,它们一般都是在深水里面生长,所以必须用大抓才能挖到它们。
而蛤蜊跟蚬子不一样,它们喜欢扎堆,这样找到个蛤蜊聚集地也就是蛤蜊窝,那大抓就可以发挥强大效力了。
二钢不会找蛤蜊窝,但杨建设会。
他给二钢找了个浅水滩说:“你就在这里挖吧,别下水了,冬天水太冷了。”
二钢没有逞强,站在浅水滩边上以腰背力量驱动手臂,挥舞大抓就往海底挖了起来。
大抓破开海风发出呼啸声,进入水中的时候‘砰’的一声响,将海水溅起老高。
坚韧结实的竹竿弹动两下,二钢面色不改挥舞手臂,抓斗冲出海面,里面是满满的泥沙!
“好!”围观人群顿时鼓掌欢呼。
寻常人这时候得使劲把大抓的操作杆压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一边倒退着一边又拖又拉,好把铁筐拖出水面,好用海水使劲冲洗掉里面的泥沙。
但二钢不用。
二钢就靠双臂硬生生的舞弄操作杆在海水里摆动。
这样铁筐里面的淤泥迅速被水浪冲走。
当下海里杂物少、垃圾少,泥沙从铁筐的孔里流失,最终留下来的就是蛤蜊和毛蛤蜊。
二钢继续摆动竹竿,直到里面的蛤蜊和毛蛤蜊干净下来才又一振双臂,将收获给倒入内胎网兜里。
看到这一幕,叫好声、鼓掌声如雷鸣一般:
“厉害、厉害!这好劳力是哪里来的?”
“这家伙要是搁在我们生产队能当一头牛用,有了他还养什么牛啊?”
“他要是去摇橹,我估摸着能摇动一百吨的大木船!”
二钢听到这些赞叹声心里津津自得。
其实他无法完全听懂琴岛方言,不过都是北方人,即使是方言跟普通话也不是差距特别大。
加上说话人的语气无不饱含震惊和赞叹,所以二钢很清楚自己现在出了多大的风头。
他这人雄性荷尔蒙分泌过盛,个性张扬,喜欢表现。
当初打完仗离开部队也有这方面原因,部队不讲究个人英雄主义,而是重视集体意识,这点跟二钢天性相悖。
看到自己初来乍到就成了视野焦点,二钢精神抖擞、越发有劲。
竹竿被他挥舞成了麦秸秆,抓斗成了挖掘机的挖斗。
每次抓斗砸入水中,真是恍若挖掘机操纵挖斗插入泥土中,一下子就是满满一斗的泥沙。
二钢不光在海水里摆弄挖斗,他还会吆喝一声把它提到半空中,靠臂力在空气中振动竹竿,将挖斗里泥沙给晃出来。
这把围观人群给看的震惊不已、如痴如醉。
二钢干热乎了,索性脱掉棉大衣露出里面的毛衣。
腾腾热气从他头顶冒出,他的胸肌、背阔肌充血贲张,将紧身毛衣给撑得夸张鼓起,就跟胸口塞了俩扁南瓜、后背镶嵌了花岗岩一般。
这股子雄性气息的冲击力极其狂野、非常直接,一些少妇看着看着,眼睛就水汪汪的了。
好些人过来找杨建设打听他的情况,更有寡妇直接来问:“这同志有没有老婆?他老婆还在吗?”
这点杨建设还真不清楚。
二钢自己带着老娘来的他们生产队,按理说是没有妻子孩子的,否则没道理是他和母亲两个人过来。
但是,这事不好问、二钢也没主动谈及,所以杨建设对二钢的家庭情况不了解。
他含糊的说一声‘等你们自己问’,便去找蚬子了。
二钢那边舞弄了一阵大抓已经有些劳累了,毕竟抓口好几斤的重量,隔着两米半的长竹竿来舞弄还是很累人的。
可二钢这人忍耐力很强,再一个他挺有心眼,会时不时的把抓口从海面提出来抖动。
海水有阻力,将大抓一个劲的在海里摆弄会更累,他明白这道理,便时不时把抓口从水里提出来,算是歇一歇。
如此一来,他耍大抓的时间就延长了,一口气干了半个多钟头。
岸边堆起了好些蛤蜊。
大抓捞蛤蜊是专业的,效率很高。
看着自己的收获,二钢哈哈大笑、志得意满,然后受到收获的鼓励,后面耍大抓耍的就更起劲了。
杨建设摇摇头。
这夯货!
当下的蛤蜊没什么好吃的,还是去挖蚬子更靠谱。
多数来赶海的人就在挖蚬子,他们甚至是十几人二十人的组成队伍来挖。
杨家旺的媳妇苗玉孝跟杨建设说:“队长我刚才去打听,现在赶海都成正经活了。”
“全公社得有十几个队伍,以潮水为令,退潮下滩、涨潮上岸,除了初七不大出海,其他日子天天作业啊。”
杨建设说:“你也想组织个这样的队伍?”
苗玉孝笑道:“我寻思着这总比在家里闲着好,现在社队企业又没有那么多的岗位,我们妇女先组个队伍来专程赶海也行。”
杨建设说道:“这个随你们的意,不过咱企业规模会扩大的,后面我准备让咱们自己弄个豆腐坊然后磨豆腐灌豆腐肠。”
“这样断断续续的,岗位肯定足够,咱队里合适的劳力都能安排上。”
一听这话,苗玉孝顿时精神振作:“那行呀,豆腐坊开了,让我过去上班吧,我不怕累。”
站在旁边的杨满福笑道:“队里又要开豆腐坊了?行啊,好事。”
“灌豆腐肠需要豆腐多,咱确实该自己磨豆腐,都是去孙大脑袋那里买,那得浪费多少钱?光让孙大脑袋挣钱了!”
挖蚬人都已经下滩忙活起来。
杨建设也走向茫茫海滩。
这地方是滩涂,人行走起来有些艰难。
苗玉孝刚才说的那些职业挖蚬人,她们一直追着浪潮去干活。
潮水一步步的退,她们一步步往里走。
每个人手头非常快,弯着腰用单齿钩在滩涂滩面上挑动,然后就得到一个个的白蚬子扔进腰上系着的网兜里。
用不了多会,网兜便被拉得长长的了。
这活是很累的,杨建设自己挖白蚬子,然后观察前面成群结队那些职业挖白蚬子的妇女。
对于她们来说,要收获多就必须得多吃苦多受累,得一直弯腰干活,偶尔伸直腰身就算是休息了。
挖蚬子挖蛤蜊之类的主要看耐力,本身力量大小无所谓,所以女人赶海的产量和收入不输于男人。
这样,公社里自发组织起来的赶海队伍便以妇女为主了。
杨建设的耐力比这些妇女还要厉害,弯着腰低着头,双脚踩在泥水里,迅速的将一个个蚬子挑出来。
羊敌跟在他身边帮忙。
狗是很会打洞的。
可惜挖蚬子并不是会打洞就行。
羊敌前爪挖的洞不少,却连一个白蚬子没有挖出来,只是运气好,让它挖到个海螺。
这个海螺应该是被人踩进泥沙里头的,否则它们不会钻进泥沙下面去。
收获海螺,羊敌受到鼓舞也狠干起来。
那俩小爪子飞快刨起泥沙,就跟海滩上起了一层纱幕似的。
这样一来它的头上、身上难免全是泥沙,杨建设在旁边跟着倒霉,时不时就得‘啊呸’一口吐沙子。
没办法,杨建设只好把系在腰上的网兜解下来让它叼着:“别挖了别挖了,你把这东西给我送过去。”
他指了指远处一堆的蛤蜊,那都是二钢的收获。
羊敌甩甩头又甩身子,叼起网兜口、拖着网兜卖力的往蛤蜊堆的位置挪。
这一来一回不轻快。
杨建设寻思它回来怎么也得歇一阵。
结果羊敌还挺要强,甩着舌头‘哈赤哈赤’跑回来,又摇晃尾巴挥舞爪子开挖了。
杨建设很无奈。
这货也是个夯货,它挖蚬子就挖蚬子吧,非得贴着自己挖。
咋了,跟我如胶似漆、夫唱妇随啊?
杨建设没辙,只好把装了还不多蚬子的网兜再次递给它:“去!”
羊敌拖着网兜离开。
杨建设只能加速挖蚬子。
这可是被动加速。
很快就疲惫了。
挖蚬子、挖蛤蜊这种活来说,体能透支那个临界点是最难受的,有点像长跑过程中的感受,都要喘不上气来了。
不过杨建设有经验,这时候只要咬牙挺上几分钟,那个劲儿就过去了。
他挺过了这个劲,弯着腰追着海潮一个劲的干。
附近的妇女忍不住侧目:“这青年行啊。”
“他肯定行,他不是一般青年,小杨家的新队长杨建设……”
“把林家四兄弟送去坐牢吃枪子的那个杨建设啊?有本事!他是真有本事!”
有人得知他身份后,自来熟的过来搭话、拉关系:“杨队长你干那么大买卖的还跟我们来抢生意?哈哈,吃根烟?”
杨建设直起腰打招呼,趁机歇一歇:“有什么大买卖?庄户人家,就是跟我们社员一起趁着国家政策好,混口饭吃。”
“你们可不是混口饭吃,你们的面摊生意做的相当大。”凑过来的汉子递给他香烟。
杨建设摆摆手:“不会,谢了。”
还有汉子过来搭话:“是,你们面摊干的真行,便宜又好吃,我们队里的人只要去县里,必须吃你们面摊的面!”
“嗨,我们队里都有人专门去县里吃你们的面条——主要是小孩爱吃,没办法,非要去吃。”
“这个面摊生意真是了不得,日进斗金啊……”
“杨队长你小心点,我从我小舅子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县里头特别是码头那里做面条生意的都说你断了他们财路,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溢美之词,杨建设毫无兴趣,只是微笑回应。
反而后面那句警告话吸引了他注意力,问道:“大哥,这消息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