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小姑娘的话,杨建设问道:“招娣?招娣是谁?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孩子王苗金斗小脸闻言拉长,说:“不要再提招娣了,特别是在我叔和婶子跟前,不能提招娣!”
“谁提我就打谁!”
最后一句话声调很严厉。
小姑娘和孩童们吓一跳,赶紧跑开了,又回去继续过家家。
杨建设心想案情线索可不能在这里断掉。
他对苗金斗严肃的说:“金斗同志,我刚过了你的思想觉悟高,怎么你立马就翘尾巴了?你的思想觉悟怎么突然降下来了?”
孩子王吃惊且疑惑的问:“叔叔,我没有呀。”
杨建设说道:“你恐吓自己的战友、同志、伙伴,这还叫没有?你认为这么做是对的?”
孩子王委屈,但是因为警察叔叔称呼自己为‘同志’,他又感到骄傲。
这样他老老实实的说:“叔叔,我不是恐吓她们,是吓唬她们,我怕她们乱说。”
“乱说什么?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吗?”杨建设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
孩子王终究是小孩,哪有心眼儿?
苗金斗赶紧对他解释:“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哪有什么会瞒着你的呢?”
“唉,是招娣这件事,她这件事不能让我二叔二婶再听到,要不然他们会伤心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小小的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忧愁。
他看向晒场,此时晒场上的小娃娃们正玩的愉快。
带头小姑娘用一件破衣裳当围裙围在身上,她面前有个被人扔掉的小破炉子,于是她在炉子前忙活起来,一会蹲下去吹吹炉子,一会用木板装作勺子在泥锅子里炒菜。
旁边还有小孩嚷嚷:“同志们,不要急,菜好了、菜好了,有萝卜、有豆腐、有白菜,每一道菜里都有大猪肉片子……”
“大家快点来吃吧,但是请排好队,排好队来打饭……”
一堆小孩排成队,端着小泥碗热情的等待着打饭。
旁边有石头块,这就是他们的座位了。
小孩们打饭后坐下,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用草秆做的筷子,一边吃一边说:“好吃,真好吃。”
“娟子姐这个厨师太厉害了。”
“快去请公安叔叔来吃饭吧,我们请他吃猪肉炖白菜,这个最好吃了……”
看到这热火朝天的一幕,苗金斗有些忧伤的说:“以前大厨不是娟子,是招娣,招娣才是我们花岭沟的第一大厨。”
“可是在两年前——我永远都记得那个日子,就是现在的日子,那年也是个夏天,家家户户都在收麦子,大人很忙,小孩只能让大孩子领着玩耍。”
“我妹妹招娣最喜欢领着小孩玩,她喜欢玩过家家,她还有一套真正的家伙什呢,那是我二叔给她搜罗的小家伙什,小炉子、小水壶、小炒锅。”
“招娣总是用这套家伙什来做饭,给娃子们煮汤、炒菜、蒸饭。”
“两年前收麦子的时候,招娣还是这样领着他们玩,可是那天快晌午的时候,大人都还在地里干活,齐老师跑去找我二叔,说招娣不行了。”
“我二叔二婶一听着急了,齐老师说,招娣和一些娃子都在给学校看门的老华子那里,老华子给他们吃什么了,他们好像中毒了。”
“然后我二叔二叔他们赶紧跑去小学,当时小学休麦假呢,没什么人,然后到了门口看见看门的老华子正抱着招娣在门口张望,满脸慌张、哆哆嗦嗦的。”
“我们队的队长大爷赶紧从他手里抢过招娣,我当时也在,当时招娣看起来可吓人了,闭着眼睛、嘴唇发黑口里还吐白沫。”
“我们队太小了,没有卫生室,就往旁边姚家沟的卫生室跑,可是跑过去叫小姚大夫一看,小姚大夫就说,已经不行了……”
说到这里,孩子王眼睛里满含热泪,说话哽咽。
伤心往事浮上心头,让少年忍不住的难过。
杨建设心情沉重,说道:“后来呢?后来怎么处理的这件事?”
孩子王说道:“后来,治保主任来了,公社的干部也来了,卫生室里乱哄哄的,小姚医生水平不行,他只能看出招娣是中毒死的,但看不出怎么回事。”
“再后来,又有人赶来说,还有孩子也不对劲,都在老华子宿舍里。”
“小姚医生跟着去看,说其他娃子也是中毒了,不过很轻微,他给灌了肥皂水,让娃子们呕吐,又让送去了公社卫生院。”
“这样经过卫生院大夫抢救,娃子们才没事了。”
“这样县里公安局都来人了,带走了招娣也带走了老华子。”
杨建设说道:“公安局认为是老华子给娃子们下毒吗?”
孩子王充满仇恨的说:“肯定了,谁都知道是他干的,可是他不承认,拼命的说自己冤枉。”
“但是罪行是赖不掉的,娃子们都能证明,是老华子领他们去了宿舍,他说外面天热容易中暑,让娃子们去宿舍玩。”
“到了宿舍里,他还给娃子们吃糖,娃子们吃了就出事了!”
“治保主任去他宿舍搜来着,没有搜出糖来,只搜出糖纸,然后还搜出来一瓶像是糖豆的药,但那是一瓶毒药!”
杨建设问道:“像是糖豆的毒药?还有这种药?”
孩子王看他不相信,站起来重重的说:“对,就是有,不信你去问大人,大人都知道!”
杨建设说道:“我不是不信,可是这个老华子为什么会伤害这么多孩子呢?”
孩子王愤怒的说:“当然是因为以前他挨过批斗,他是旧社会的人,是被发配到我们这里的,我听我爸妈说,早年间我们批斗过他。”
“然后我爷爷——也是招娣爷爷还打过他,所以他才要报仇!”
说着,孩子王上来拉住杨建设的手恳切的说:“叔叔,老华子是个坏蛋,我们家里都是贫农,我爸还是劳动模范呢。”
“我听大人说,老华子这是进行阶级报复,所以我搞不懂,为什么政府不把他判死刑、你们不枪毙他?”
杨建设严肃的说道:“苗金斗同志,死刑可不是开玩笑的,必须得有确凿的证据才能给人判死刑。”
“现在你妹妹遇害的案子,它有确凿证据吗?我想恐怕没有,反而在逻辑上说不通。”
“如果老华子因为想要报复你们家人所以给孩子下毒,那他为什么要给招娣这样一个小姑娘下毒?你也是你爷爷的孩子,还是个大孙子,他给你下毒,不是可以更好的伤害你们家吗?”
“另外,如果老华子想要迫害你们,他平日里会没有任何表现吗?他会毒害一个孩子后,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等着你们抓捕吗?”
苗金斗垂头丧气的说:“他是坏人,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杨建设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苗金斗同志,如果你要帮你妹妹报仇,那你不应该急着给人定罪,而是应该去调查出事情的真相,寻找案情证据,用证据说话。”
苗金斗更是垂头丧气:“我哪有这么厉害?我又不是龙旺公社的杨建设,听说杨建设会破案,还被县里公安局聘用为破案顾问呢。”
杨建设一乐。
靠,自己在民间现在拥有如此威信啊?
那自己这次不用遮遮掩掩,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来查清小姑娘的死因。
这样他说:“苗金斗同志,走,你领我去找一下你父母或者你们队里的干部,找一下队长或者支书。”
苗金斗说:“走,那我领你去我家吧。”
花岭沟是个跟以前的小杨家差不多的生产队,差不多大小,差不多贫困。
它是在山里头,夏季漫山遍野的长满了野花,无愧花岭沟的名字。
苗金斗的父母此时都在家,看到儿子领着个陌生人进门,两口子纷纷站起来。
杨建设正要做自我介绍,苗金斗抢着说:“爸妈,我领了一位警察叔叔来咱家里,他是来抓老华子的。”
苗金斗的父亲叫苗伯涛。
听到儿子的话他赶紧擦擦手冲杨建设伸出手,同时激动的问:“有老华子下毒的确切证据了?”
杨建设索性跟着父子俩的话题走,说道:“还没有,我叫杨建设,是……”
“杨建设?小杨家的杨队长?”苗伯涛当场震惊。
苗金斗更是跳了起来,激动的喊:“原来你就是杨建设?你就是公安局的破案顾问!”
他又疑惑的说:“可是我听说,杨建设有两米多高,两只眼睛会发光,能看清人心里想什么。”
杨建设哑然失笑。
苗伯涛则哈哈笑:“小娃子不懂事,乱说话,杨队长你可不要介意。”
他妻子赶忙去泡茶。
花岭沟这里土地少,农田少,但山里树木多,树种很齐全,其中有野茶树,农民们会通过采茶来维系生活。
杨建设拿到茶水坐下,苗伯涛问道:“杨队长,你是冲着老华子来的?”
杨建设说:“对,请苗大哥你给我把他好好介绍一下吧。”
苗伯涛赶忙摆手:“可不敢被你叫做大哥,你就叫我老苗吧。”
“关于这个老华子,唉,说来话长,老华子是60年来的我们这里,他很有学问,刚来的时候还去小学当了校长。”
“当时他对我们可好了,组织娃娃上学念书,还组织我们大人上夜校扫盲。”
“我跟着他念过两年夜校,摆脱了睁眼瞎的命运,我弟弟妹妹也是这样,说实话,我们是很尊敬他的。”
“可是没过几年,社会上动荡起来,老华子是孔老二,被化为了右派,被撤了职务,要把他送走。”
“但他说他喜欢山里的娃子们,不肯走,留下当了看门的校工。”
“说起来我们全家没有得罪过他,他也没有得罪过我们家里,你说他为什么要害死招娣呢?”
听到这里,苗金斗说:“爸,咱们家里怎么没有得罪他?以前批斗的时候,爷爷打过他!”
这话让苗伯涛有些尴尬,赶紧说:“那都是闹着玩的,不是得罪,不算得罪。”
殴打自己的授业恩师。
苗伯涛也知道这件事丢人。
杨建设说道:“老华子当了校工以后,有什么转变吗?”
苗伯涛说:“有什么转变?就是变得喜欢捣鼓石头了,天天没事干就去山里撬石头、敲石头,要不然就种树。”
杨建设再问:“那从招娣去世开始到现在,他又有什么转变吗?”
苗伯涛看向妻子,协商着问道:“有什么转变?有点疯疯癫癫的了?”
“前年被放回来后碰到人就说自己没有罪,嗯,然后自己在家里瓶瓶罐罐的煮水……”
“这些没什么,他家里养了老鼠。”苗金斗的母亲郑重其事的说。
苗金斗积极的说:“对,养了老鼠,他还跟我们换来着,用馒头、用包子换我们抓的老鼠,不过必须得是活的。”
“我们都怕他在馒头包子里下毒,不跟他换,他又跟我们说要买,我看他就是已经疯了!”
杨建设想了想,说道:“这有点意思了,苗金斗同志,什么时候你带我去他那里看看。”
一听‘同志’的称呼,苗金斗更积极了:“现在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