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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玉簪执念

神雕离影 佚名 13602 2025-07-17 10:55

  吕府深处,一座僻静院落与众不同。夜色浓沉,院门两侧高挂着大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为这冬夜增添一抹喜色。

  郭靖立于帘前,望着那盏红灯半明半昧,忽地伸手——

  帘影轻扬,带着微冷的檀香气息,一缕灯火从帘内洒落,映出屋内静寂一幕。

  室中陈设素简,中间铺着一方蒲团,一名女子正盘膝端坐。

  她身着一袭杏黄道袍,云鬓高绾,凤眼微阖,纵然静坐不动,那份清冷孤傲也挥之不去,更隐隐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之意。

  灯光下,容色虽是极美,却毫无暖意,宛如冰雕玉琢,自带三分寒气。

  郭靖脚步顿住,眼中神光陡然一凝!

  ——李莫愁!

  吕府渐沉。

  庭院深处,犬吠不再,回廊之声早没入夜色。几名残醉未散的宾客还在前厅

  说笑,可声音已隔了数进院落,如梦中人语,模糊不清。

  灯笼之红,未必能驱尽长夜幽寒;道袍之素,也未必能遮掩心中尘念。

  世事纷纭,虚实难辨,正如人心所向那点温暖星火,苦苦寻之不得,抬眼所见,却往往是一缕冰冷诡谲的磷光。

  行走红尘之中,目所能及,尽是浮影幻光。

  层层掩映之下,那真实,几人能识?

  越是情有所系,念有所牵,越易在迷雾深处误入歧途,误握荆棘,以为是花。

  那一张真正渴望再见的容颜,尚不知流落何方;而眼前这局,却早已悄然布开,叫人无从回头。

  隆冬时节,岳阳城外,风刀如割,寒意彻骨。

  城西门外,孤零零地戳着一间破落的小酒肆,招牌上模糊看得出是“老王酒铺”。此时天色薄暮,湖面白浪翻卷,岳阳楼隐在苍茫暮色中。

  酒肆内灯火昏暗,掌柜在柜台后打盹。角落里坐着一个披蓑衣的瘦削汉子。

  门外忽传脚步声,瘦削汉子警觉抬头。只见一名魁梧男子跨步进门,他身后跟着五人,眼中尽是杀意。

  魁梧男子冷声道:“总算找着你了。”

  瘦削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笑道:“鼻子倒是够灵的啊,鲁刀鸣。都说你像条疯狗,沾上了就甩不掉,果然不假。这冰天雪地的,就这么急着来送死?”

  鲁刀鸣满脸寒霜,眼中几乎能滴出血来。

  “你劫我船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逼自己冷静,“今日我若不把这笔账讨回来,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立脚?”

  话音甫落,他猛地抬下巴,冷喝一声:“动手。”

  两名打手当即上前一步,气势逼人,踏地之声骤然响起。

  瘦削汉子缓缓起身:“来得好。”

  话音未落,双方顿时混战在一处,桌椅横飞,酒盏碎裂。

  数十息后,厮杀声渐歇。

  酒肆门帘被掀开,两名打手踉跄冲出,面色惨白,衣衫染血,向城内方向狂奔而去。

  片刻后,瘦削汉子也跌跌撞撞地走出,肋下染血,步履蹒跚。他回头望了一眼酒肆,冷哼一声,随即向荒野方向走去。

  不远处,一株老槐树下静静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静若幽魂,风雪扑身也不曾动弹丝毫,直到瘦削汉子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轻轻迈步,缓缓走向先前的酒肆。

  门帘一掀,酒肆内,鲁刀鸣和另外两人已成了冰冷的尸体。

  掌柜吓得一个哆嗦,赶忙从柜台后探头出来,声音发颤:“客官……今日不做生意了,……出了命案……”

  白衣人却缓缓向前,脚步极轻,像是没有重量。

  他站定于柜台前,声音低沉:“可曾见过一男一女同行的客人?”

  掌柜一愣,随即使劲摇头:“不记得,不记得……来往的都是讨口酒喝的主儿,小老儿哪记得清楚……”

  白衣人语气不缓,却有种冰凉直逼骨髓的意味:“那女子,长得极好看。皮肤白,眼梢上挑,说话好听。”

  掌柜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像是被某段回忆撞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嗫嚅着道:“这……若是说那模样……数日前确实来过。不过不是两人,是三人。”

  白衣人眼神微凝:“三人?”

  掌柜点头:“是啊,两男一女。年纪大的那个头发白了一半,另一个年轻些,倒也精干。那女子……如您所说,确实生得极好,让人过目难忘。”

  白衣人道:“他们可说过要去哪?”

  掌柜摇头:“没说……只是临走前,好像提了一句'南边的码头'……也不晓得是不是正事儿。”

  白衣人盯着他片刻,没再追问,只轻轻点了点头。

  转身欲走之际,忽又停住。

  “可有旁人问过她的行踪?”

  掌柜愣了一下,刚要开口,一道银光已自白衣人袖中斜掠而出。

  细细一线寒芒划破空气,几不可闻。

  老掌柜低头看了看胸口,一道血线正从破开的棉袍下慢慢洇出。他瞪大双眼,身子晃了两晃,软软倒在地上,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喊出。

  白衣人收剑入袖,踏雪而出,身影转瞬没入雪雾之中,宛若未曾来过。

  天色昏暗,雪势渐歇,风犹未止。

  南浦渡位于岳阳城南,是一处横跨湘水的古老渡口。

  往来河船寥寥无几。

  一座老旧木桥在风雪中嘎吱作响,桥下停靠着一艘破船,无人看管,不知是被弃置于此,还是有意为之。

  瘦削汉子寻了个废弃的庙檐角落缩身,这才掀开油布蓑衣,低头检视肋下。

  那一刀斜斜划入,伤口深可见骨,血早已凝成一片黑红。

  他咬牙撕下衣角,胡乱缠了两圈,又摸了摸后背,那一掌着实不轻,肋骨处还在隐隐作痛。

  他靠墙坐下,缓缓闭眼,呼吸沉重。寒意一寸寸爬入胸腔,回忆如水涌上心间。

  那夜小屋中,灯影昏黄,帷幔低垂。

  她斜倚床榻,酥胸半露,肌肤莹白如雪,指尖缓缓转着酒盏,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声软糯低回,如风掠帘:

  “蔡帮主,奴家得了密报,不日将有一艘漕船经过鬼门滩,船上藏着三神器。若能得手,便是权在握、命由人。那时——世间快活事,尽可随心而取。”

  她说得漫不经心,像是与旧人闲话,却字字缠人,舌尖轻舔唇角,眼波微挑,似醉非醉,三分真话,七分挑逗。

  蔡彪听着,心头燥热早已翻涌,目光死死黏在她胸前,压低嗓子在她耳边道:

  “三神器是啥鸟玩意,老子才不稀罕。你这骚媚子扭来扭去,老子裤裆都快炸开花了。你要真有心,今儿光着腚爬进我被窝——别说那船,老子连祖宗神位都能给你换姓供着!”

  她不怒不笑,只是静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那么一眼。

  却让他呼吸一滞,心头倏然一跳,喉头像卡了口热酒。

  那眼中既无怒意,也不见羞涩,只是带着一丝极淡的讥,极浅的媚,和一点……他从未在青楼妓女眼里见过的东西。

  那一眼,干净得过分,反倒让他心里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颤意。

  蔡彪缓缓睁开眼,夜色如墨,庙檐滴水如泪。

  他低低骂了一句,不知是骂天,还是骂自己。

  靠着墙喘了几口气,随手将衣襟一拢,身子一晃,终是站了起来。

  旋即提步,朝渡口走去。

  雪地之上,脚印深浅不一,一步一顿,却半点没停。

  刚要靠近木桥,耳边忽闻一声轻响。

  “蔡彪!”

  声音不高,却透着几分森冷,自风雪中飘来,令人心头微紧。

  蔡彪陡然顿步,目光一沉,缓缓扫向桥头石柱。

  只见一人自石后走出,青袍束带,腰悬长刀,神色冷峻。

  紧随其后,左右枯柳、破舟与桥下同时现出三人,同样青袍束带,四面合围。

  蔡彪神色一变,眉头微蹙:“……条子?”

  那青袍人迈前一步,语声如铁:“秘靖司,南路提举李嶷,奉旨缉查通敌重犯。”

  蔡彪眯起眼,嘴角一挑,带着点凉意:“重犯?嘿……我蔡某何德何能,竟能惊动秘靖司下水捞人?”

  李嶷不答,眼神一沉:“你劫了一艘船。”

  蔡彪冷哼一声,语气轻慢:“我认的是货,又不是船。那些东西飘在江上,不捞就是喂鱼,我拿来换几件棉衣几口干饭,有什么不对?”

  李嶷目光未动,语声更冷:“你奉谁的命?”

  蔡彪挑了挑眉,缓缓道:“我干活从不看谁脸色——只听自己的。”

  李嶷轻轻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

  “——黄蓉。”

  蔡彪瞳孔微缩,神情倏然一滞。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原来是她!

  怔了一瞬,耳边忽地响起李嶷冷冷一句:

  “想起来了?”

  蔡彪眼中的恍惚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阴郁与戒备。

  他微微眯起眼睛,沙哑着嗓子挤出一句:“你们找错人了。”

  说话间,目光已向四下迅速扫了一遍,似是在盘算逃路。

  风雪骤紧,气氛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嶷见他神情,目中寒光一闪,语声沉如落钉:“别动妄念,你今日走不了。”

  蔡彪咬紧牙关,手心满是冷汗,却偏偏挤出一句狠话:“走不走得了,得试过才知道。”

  说话之间,他脚下忽然用力一蹬,扬起漫天雪花,身形疾退,竟是朝后急奔而去。

  李嶷微微侧身,冷然吐字:“拿下!”

  左右三人身形暴起,步法齐整如一,宛若鹰隼扑击,瞬间已将蔡彪退路封死。

  蔡彪心头一凛,强撑气力横刀出鞘,招式狠厉却已露出颓势。

  刀锋掠过雪地,扬起一片飞雪,身影交错间杀机凛然。

  然而他终究负伤在身,步伐踉跄,刀势渐乱,只守不攻。

  几番交锋后,秘靖司三人越战越紧,合势如网。蔡彪力竭之下,被一记掌风击中胸口,身形踉跄,仰倒在雪中,刀脱手坠地。

  李嶷快步上前,一脚踏住他胸口,刀尖指咽,冷声道:“捆了!”

  两名手下迅速上前,将蔡彪反手缚住。他满身是血,气若游丝,虽眼神仍带不屈,却已动弹不得。

  便在此时,夜空之中陡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破空声——

  “嗖嗖嗖!”

  三支利箭裹挟着风雪,破空而至,角度刁钻,直奔李嶷面门!箭势之急,劲道之沉,犹如雷霆击顶!

  李嶷目光一凛,身形急闪,脚下疾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夺命三箭。

  就在他身形甫定,尚未来得及喘息的刹那——

  “嗒、嗒——轰!”

  蹄声如沉雷滚过,风雪深处,五骑骏马竟如鬼魅般猛然冲出!

  马背上的人皆身披厚重皮裘、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

  甫一现身,马上骑士便同时开弓,又是数箭齐发!

  这次箭矢不再集中,而是如骤雨般分袭秘靖司其余三人!

  三人大惊,各自施展身法,被迫向两侧狼狈闪避,原本隐隐合围之势顿时被冲散。

  与此同时, 为首那骑士一马当先,如一道黑色闪电直冲而来,马蹄扬起漫天雪粉,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他身在颠簸的马背上,竟是俯身探臂,丝毫不减马速,单手如铁爪般抓住地上奄奄一息的蔡彪腰间衣带,猛地向上一提一甩,便如拎个破麻袋般,毫不费力地将其掼上了自己身前的马背。

  “拦住他!”李嶷又惊又怒,厉声喝道,身形欲动,便要追击。

  岂料,一支冷箭悄无声息地再次袭来,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过,箭上附着的阴寒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惊出他一身冷汗!

  就这稍一耽搁的工夫,那五骑已借着无匹的冲势,悍然穿场而过。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兔起鹘落不过数息。待风雪稍定,渡口边只剩下李嶷和三名手下,以及一片狼藉的雪地。

  韩升快步上前,手中拿着一支羽箭,双手递给李嶷,低声道:“头儿。”

  他脸型瘦长,眼角略尖,平日里挂着的那抹似笑非笑此刻已然不见。身上自带的干练冷肃更甚,眉头微皱,眼中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李嶷接过羽箭,眼神微沉:

  “……鞑子的箭。”

  风雪骤紧,四野寂然。

  李嶷忽地一笑,笑意却冷:“看来这蔡彪,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值钱。”

  韩升眉头微皱,压低声音道:“鞑子竟敢出手夺人……这事恐怕不简单。”

  林慎向前一步,语声低沉,神色凝重:“头儿,要不要即刻调集人手?”

  他身形魁梧如墙,肤色黝黑,脸上那道横贯颧骨的旧伤,在风雪中透着几分狞厉。

  李嶷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那几人出手利落、骑术精湛,绝非寻常喽啰。眼下局势未明,贸然动手,只怕反落下乘。”

  韩升微一顿,拱手低声问:“头儿的意思是——”

  李嶷眼神未动,只道:“先跟着,看鞑子怎生落子。”

  韩升领命:“属下明白。”

  说罢,两指送唇,长啸破空,啸声尖锐,刺穿风雪而去,远远传出数里。

  片刻后,雪林深处传来蹄声闷响,几匹骏马踏雪奔来,鬃毛覆霜,鞍缰简装,止步时雪花飞溅,静若伏兵。

  李嶷一步踏出,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如斩。

  “驾——!”

  他低喝一声,马嘶破雪而出,声势凛然。

  三骑紧随其后,马蹄踏雪,裘袍猎猎。几道身影在风雪中一掠而去,蹄痕未干,转瞬便被夜风吹散无痕。

  湖心月冷,波影轻摇,小屋中一盏烛火,光影摇曳。

  榻上女子斜倚而卧,上身只着一件近乎透明的月白轻纱,薄如蝉翼,堪堪遮住丰腴酥胸;下摆随意散开,却难掩她双腿的优美线条,一侧裙摆微微拂起,露出修长如玉的腿,肌肤胜雪,在昏黄烛光映照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乌发散乱地垂于肩上,随意之间,偏偏撩拨人心。

  蔡彪站在榻前,喉结不停滚动,眼中闪动着压抑不住的渴望。

  身为水匪头子,这些年来虽不缺女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尤物,一双粗糙大手不自觉地在裤缝上来回擦拭,呼吸越发粗重。

  女子唇边微扬,轻声笑道:“蔡帮主若真肯替奴家办了这件大事,日后自不会亏待于你。”

  蔡彪忍耐不住,眼中欲火更炽:“日后?老子向来是见着肉就吃,见着酒就喝。空口白话,谁信?不若娘子先把好处给爷尝尝?”

  他话音未落,已迫不及待地向榻上玉人扑去,粗壮的手臂张开,想把佳人揽入怀中,狠狠蹂躏一番。

  岂料指尖方才触及她雪白的小腿,眼前一花,女子的身子竟如滑鱼般灵巧闪开,盈盈立于窗边,回眸嗔道:“蔡帮主,话还没说妥当,怎便想占奴家便宜?”

  蔡彪扑了个空,心中欲念更炽,不由再度抢步上前。

  怎知女子脚尖一点,娇躯如鸿羽般轻盈,衣袂翻飞,又绕回床侧。

  蔡彪接连扑了几次,次次眼见便可将她柔躯搂入怀中,偏偏总是差之毫厘,始终触之不得。

  他心头火起,气喘吁吁,又羞又怒,脏话脱口而出:“你娘的,你当真要这般捉弄老子?”

  女子抿唇轻笑,眼底尽是媚意,却并未答话,只用眼神挑逗。

  蔡彪顿觉受辱,脑中气血上涌,怒喝一声,身形如虎再度扑上!这次他使出了真功夫,箭步如飞,双臂箍紧,竟像抓猎物般精准。

  女子竟未躲避,仿佛终于肯让他如愿。

  他喜极,一把将那柔软丰盈的娇躯牢牢抱住,迫不及待便要吻下去,粗糙的大手已经在她光滑的大腿上肆意游走。

  他刚刚亲上去,便觉触感不对,心头一凛,猛然睁眼。

  只见她一只手静静地挡在唇前,遮去了半张面庞,只露出那双眼睛。

  那眼神,冷静、平和,不喜不怒,仿佛万事与己无关,又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又是这眼神!

  蔡彪顿时僵在当场,心头倏然一跳,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与这眼神再度相对,他心中那股隐约的畏惧愈发强烈,远胜先前。

  那目光干净得过分,冷冽得超乎寻常,仿佛能穿透他粗犷外表下的所有伪装,直视他内心深处最不堪的欲念。

  蔡彪喉头一紧,仿佛卡了块滚烫的烙铁,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那只原本在她腿上肆意游走的粗糙手掌,竟不自觉地停住了动作,如同触电般微微发颤。

  女子缓缓放下挡在唇前的手,眼中的冷冽变成柔和,轻声道:“男人啊,总是耐不住那一时之欢,却不知忍得一时,便能享得长久。”

  说着,她纤指探入鬓间,取下一支玉簪,动作优雅而从容。

  “蔡帮主,”她轻轻一笑,眸光似水,柔媚中带着三分调皮,“这簪子,奴家贴身多年,从未轻许旁人。今儿既交与你,便是情意在先——你若真想要这副身子,便得拿出些诚意来,把奴家托付之事,办得妥帖周全。”

  蔡彪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她指尖那支碧玉簪。

  她分明温婉娇媚,可那一转一掂间,却隐透几分狠意与分寸,像一只带钩的狐狸,笑里藏刀,偏又教人移不开眼。

  他终究还是强压心头躁火,缓缓退后一步,闷声道:“好,这事老子接下了!但你也莫要食言,到时别反悔。”

  女子唇角一挑,轻巧将玉簪放入他掌心,指腹柔柔一按,语气似柔似戏:“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奴家既允,自不反悔。”

  蔡彪皱眉欲问:“你究竟……是谁?”

  话未完,她已欺身上前,唇瓣贴上他的唇角,轻柔绵长,如雪落檐前,似水漫心头,香气涌动,教人神魂俱醉。

  蔡彪一时怔住,尚未回神,她却已轻转身影,裙摆微扬,款款步出,如梦中人行远。

  他情急之下唤道:“女侠,且慢!”

  她步子一顿,回眸一笑。

  那一笑,如月照寒潭,波光潋滟。她缓缓抬手,将鬓边碎发挽至耳后,语声轻软如羽:“记得带上那支簪子——到时,你自会明白。”

  门扉缓缓阖上,香气犹存,灯火微晃,犹如她那一眼、一语,久久不散。

  蔡彪呆立当场,心头微颤,仿佛有一缕细丝,那一吻,穿心而入,缠缠绵绵,剪不断,烧不净。

  忽地猛地一声低吼:

  “老子一定要得到你!!!”

  那声音从喉咙深处撕出来,像是咒,也像是誓,带着咬牙切齿的狠,直追着她远去的背影而去。

  门后无声,帘影微晃,唯有那缕余香,在空中回旋不散。

  蔡彪仍立在原地,拳头缓缓握紧,目光如钉。

  这一刻,他心中那一点执拗,已悄然成痴。

  而他却不知——

  那支簪子,原是锁魂之钉,愿未成,劫已至。

  风势渐紧,雪粒如刃。

  夜色沉沉,天地一片死寂。

  李嶷四人循着马蹄与足迹,自南浦一路追来,至一处密林荒坡,遥见前方山坳中,一座破庙隐于积雪与残枝之中。

  庙门半掩,灯火未明,唯风声啸过,卷起檐角零雪。

  韩升压低声音:“就在那里。”

  李嶷目光一凛,举掌示意停步,四人立即匍匐于坡上灌木丛后,借雪掩形,远远观望。

  破庙前无半点动静,然而门檐下那一串新落马蹄印,却将杀意死死钉住了雪地。谁也不言,唯有呼吸在鼻中雾化,悄无声息。

  就在这如死寂般的压抑之中——

  “呃,啊——!”

  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如同鬼魅般刺入耳膜,直让人毛骨悚然。

  风雪中,李嶷眯起双眼,与韩升、林慎对视一眼,三人皆屏息凝神,隐于破庙对面的山坡灌木丛中。

  “来了!”韩升低声道。

  只见破庙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白衣人缓步而出,雪花飘落在他肩头,却仿佛不敢久留,很快消融无踪。

  他身后跟着五名蒙古武士,个个腰悬弯刀,身披皮裘,面容冷峻。

  白衣人停下脚步,转头对身旁的蒙古武士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语。

  “白连生!”李嶷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怎会在这?”

  白衣人与蒙古武士牵过拴在庙外的马匹,一跃而上,在皑皑白雪中留下几道深深的蹄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李嶷转头,目光落在身旁:“周时羲。”

  最年轻的探子向前一步,面白无须,轮廓清秀。

  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射出一道锐利的目光,与李嶷眼神交汇,便已心领神会。

  他身形轻盈地一转,消失在风雪之中,无声无息地追踪而去,雪地上竟未留下半点足迹。

  李嶷向韩升、林慎一挥手,三人默契无言,悄然向破庙靠近。

  木门摇摇欲坠,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门缝乍开,一股凝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仿佛屋中还有热血在渗出,未曾冷却。

  三人警觉地踏入漆黑的庙堂,眼睛渐渐适应黑暗。隐约中,他们看到一个人影倚靠在墙边,姿势扭曲,一动不动。

  韩升立刻掏出火石,迅速点燃了一支火把,照亮了周围。

  火光骤亮,照出一幕骇人场景。

  蔡彪的尸体倚靠在破庙的土墙边,身形扭曲,惨状骇人。

  七窍溢血,面色发青,胸前一道深及肺腑的刀痕赫然在目。

  更骇人的是——他的嘴被生生撬开,张得极大,腮帮已然撕裂,血涎与碎肉混杂滴落,仿佛死前曾被硬生生掰开咽喉,撕断舌根。

  林慎低声道:“如此狠辣手段,竟只为逼问黄蓉下落?”

  韩升看着尸体,沉声道:“想来,鞑子已从此人口中问得所需之信。”

  李嶷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仔细搜一搜。”

  韩升与林慎默然应声,各自掠入庙中角落,细细搜寻。

  破庙荒废多年,四壁残缺,地面尘土飞扬,偶有残砖断瓦滚落之声,与风声交织,听来愈发阴冷。

  李嶷独自一人留在原处。

  他目光如刃,一寸寸扫过蔡彪的尸体,从破裂的唇角到溢血的胸口,再到那被撕裂的腮帮,每一道伤痕都像一道无法弥合的讯息,在他眼中缓缓展陈。

  忽然,他眉头微微一动,视线停在了蔡彪的右手上。

  那只手紧紧握着,指节泛白,僵硬得近乎诡异。即便血早已干涸,那五指却如死前最后一刻仍不愿松开什么。

  李嶷未语,俯身探手,缓缓掰开那只冰冷的手掌。

  指节僵硬如铁,咔咔作响,骨节摩擦声几不可闻,却让人心头一紧。

  终将五指掰开,李嶷目光顿时一凝。

  蔡彪掌心之中,赫然一道血迹绘成的诡异图案,盘绕交错,早已干涸,却似生生嵌入皮肉。

  庙中倏地一静,连风声似乎都远了一步。

  “……这是符印?”他低声呢喃,话未落,忽觉眼角余光一动。

  他的目光缓缓移去,停在蔡彪的脸上。

  片刻前,那尸体明明斜倚墙角,头侧向内墙。可此刻,那张面容竟正正朝着庙门,眼窝空洞,嘴角微张,像是在朝外凝视。

  李嶷心头一紧,猛地后退一步,脚下踏出一声极轻的“咯”响。

  他定住身形,未发一言,周身气息却在瞬间绷紧。 那张已死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中,半明半暗,仿佛随时会有异动,眼睛似乎将要转动。

  就在此时,庙外积雪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踩而过。 李嶷屏息凝神,目光缓缓移向庙门。

  唰——

  庙门外,一道模糊的人影闪过,只留下一抹残影。

  李嶷眼中寒光骤起,未作丝毫迟疑,身形一震,如出鞘利刃般冲出庙门!

  夜色深沉,雪花狂舞,寒风刀割般刺痛他的脸颊。

  他站在庙前,目光如电,扫视四方。

  树枝摇晃,不似风吹,而像有人掠过。

  前方林间,雪幕被撕开一道缝隙,一抹白色身影穿梭其间,裙裾飘荡,宛如鬼魅。

  “什么人!”李嶷厉声喝问,足下劲气迸发,踏雪无痕,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直插林深。

  眨眼间,他已穿过大半片林地,猛地停住脚步。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雪花飘摇,树影婆娑。

  而这时,他眼角余光一闪——

  一抹异色忽然映入眼帘——三尺外,被劈开的雪地中露出一点苍翠的光芒,在月色下异常醒目。

  他谨慎上前,半蹲身躯,伸手拨开剩余的积雪。

  碧玉簪。

  李嶷将它拾起,指尖触及那簪身,顿觉一股冰意透骨。

  簪首雕着一朵半开的莲花,瓣形纤巧,工艺极精,每一道线条都细若发丝,毫无瑕疵。

  玉质温润凝腻,却非中原常见之材,色泽近翠而不绿,微泛青灰,似有云气流转其中,观之便觉神异。

  他正凝神细看,忽听身后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声音凄厉,骤然划破夜色,打破寂静,如利刃劈空。

  李嶷脸色一变:“不好!”

  他将玉簪迅速藏入怀中,手中刀一提,身形一纵,飞掠而回。

  几息之间,已至破庙门前。他不作停顿,一脚踢开半掩的庙门,身影如箭般掠入其中。

  “韩升!林慎!”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呼啸。

  庙内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就连蔡彪的尸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上的血迹、雪水,以及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全都不见了,仿佛从未有人来过此地。

  火光摇曳,映照着空荡荡的庙堂,将李嶷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摇晃不定。

  绕过供台,穿过耳室,忽在偏殿一角的破墙下,见到一道人影站着。

  林慎。

  他背对着他,头微低,肩膀微垂,如同失了魂的人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慎。”李嶷开口,语气压抑。

  那人未应。

  李嶷心头一凛,不详之感陡然袭来,五指握实刀柄。

  就在这时——

  “咯……咯咯……”

  一道压抑、浑浊、诡异的笑声从“林慎”的喉咙里挤出来,如老鼠啃骨头,细碎尖利。

  下一瞬,那人缓缓转身。

  脸上血迹斑斑,嘴巴大张,舌根已然空缺,只剩一团模糊的血肉在蠕动,血水从口角淌下,顺着下巴一滴滴落在胸前,浓腥扑鼻。

  他嘴角却依旧牵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笑因失舌而扭曲变形,混着血沫,扯得像裂开的伤口一般,诡而狞。

  更令人心寒的是——

  他左手下垂,掌心正托着那截鲜红的舌头,舌身尚在抽动,血丝如线牵连着指缝间的温热黏腻。

  他缓缓将那条舌头朝李嶷递去,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奉献宝物,又仿佛交还某种属于李嶷的诅咒。

  那血肉模糊的嘴里,竟还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头儿……给你……”

  李嶷心中一惊,猛地退后一步!

  “唰!”

  寒光闪电!

  一把钢刀从他左肩猛然劈下,直接斩断了他的整条左臂!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半边地面,左臂无力地坠落在地上,犹自抽搐几下。

  他闷哼一声,身形踉跄,猛然转身——

  韩升!

  脸色同样惨白如纸,五官仍是熟悉模样,却带着一种毫无生气的死气。

  双目泛灰,无神涣散,嘴角轻轻裂开,仿佛在笑,又仿佛那里的肌肉早已坏死崩塌。

  血,从他下颌滴落——他嘴里,竟空空如洞,舌头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一口黑红淤血,正汩汩而出。

  “你……”李嶷咬牙怒喝,强忍剧痛,单手握刀,勉强站稳。

  “林慎”也缓缓逼近,五官僵硬,嘴唇抖动,口中隐隐泛出血沫。

  他手中仍捧着那截断舌,指缝间滴着热黏的血,脸上那诡笑,像是撕裂的创口。

  两人步伐如一,神情空洞,面色灰白,宛若冥府钉魂,缓慢却坚定地朝他逼来,似赴死,又似索命。

  “林慎!韩升!”

  李嶷喉头一紧,声音嘶哑,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是我!李嶷!你们怎的便认不得了!”

  他努力唤醒眼前的同袍,试图将他们从那死气沉沉的空壳中唤回来。

  可那两具“死人”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如死水,脚步却越发逼近。

  下一瞬,两人同时暴起,合力扑来!

  李嶷欲动,却猛然一惊——脚下仿佛生根,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僵硬,竟连后退一步都难。

  还未反应过来,那两具“尸身”已扑至身前,韩升死死压住他肩头,林慎一手掐住他下巴,猛地将他下颌撑开!

  “住手!你们疯了!”李嶷怒吼挣扎,脖颈青筋绽起,口中嘶哑。

  可林慎手中那截血舌已然递至,然而就在贴近之际,李嶷却赫然瞧见——

  那“舌头”竟忽然扭动起来,血肉鼓胀,表皮裂开,一节节肿胀的环节翻卷蠕动,赫然化作一条血色肉虫,满身触须,腥黏而恶,虫首裂开尖喙,朝他口中直钻!

  “呃——!”李嶷骇然欲退,喉头却已被强行撑开!

  热黏的腥气扑面而来,那虫子带着碎裂纤维与血肉腐臭,像是活物般死死缠住他舌下的筋脉,竟在他口中盘旋钻动,仿佛要扎根生出第二条“妖舌”,将他化为另一个死人!

  他拼命拉扯,口中血腥翻涌,剧痛从舌根传来,仿佛有条恶虫死死缠住了他舌下的筋脉,不断钻动、撕咬,似要把整条舌头连根咬断。

  “呃——啊!!!”李嶷喉中发出濒临疯癫的嘶吼,脸涨得通红,眼珠几乎突出。

  他怒吼着,将那团蠕动之物死死攥住,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眼中血丝密布,额上青筋暴起,正欲孤注一掷。

  就在此时——

  “干阳在上,邪魅辟易!”

  “一炁冲灵,破!”

  一道清厉的断喝,似破空利刃,猛然劈入李嶷识海。他心神一震,混沌中倏然透出一道微光。

  他咬牙死撑,意念如钢,死死攀住那缕光亮。顷刻间,幻境崩塌,阴霾尽散!

  他猛地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肺腑如被烈火灼烧,每一口气都如刀割般疼痛。

  下一瞬,他才惊觉——自己的手,还死死抓着自己的舌头!

  “唔——”他猛然松手,喉头一阵翻涌,几欲呕吐。

  冷汗如雨,顺着脸颊滴落,掌心鲜血粘腻,衣襟尽湿。他眼中惊惧未散,如从阎罗殿爬回人间,脚下一软,身形摇晃,几欲坠地。

  周时羲自风雪中飞掠而入,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头儿!”他沉声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你中了幻术。”

  李嶷浑身如散了架般瘫软,嘴角余血未干。

  良久,他才慢慢抬头,目光中犹带茫然,艰难地辨认四周。破庙残壁,火光摇曳,墙角阴影深沉,一切熟悉得可怕。

  周时羲的声音低低传来:“头儿……没事了。”

  李嶷缓缓转首,看清那熟悉的身影正一手扶着他,神情凝重。他欲言,舌根却一抽一痛,只挤出一声沙哑的气音:“……韩升……林慎……”

  周时羲语气平稳:“无妨。二人仅是昏迷。”

  闻言,李嶷艰难地转头,望向庙中另两道身影。

  韩升与林慎侧身倒卧一旁,面色平静,胸膛起伏微弱,似是沉沉熟睡。蔡彪的尸体仍倚墙而坐,断肢残躯,一如方才,未曾移动分毫。

  “我无事了。你且去唤醒他二人。”

  周时羲默然点头,取出一只小巧瓷瓶,拔去瓶塞,一股辛辣药香随即溢散。他先在韩升鼻下轻轻一晃,又对林慎如法施为。

  趁此空隙,李嶷已在一旁盘膝坐定,缓缓调息,吐纳之间,压下体内翻涌不休的惊悸与真气错乱。

  一旁的韩升与林慎也已转醒,二人揉着太阳穴,面色虽仍苍白,却已能挣扎着坐起身来。

  “头儿…”韩升嗓音嘶哑,眼中满是疑惑,“我们这是…”

  李嶷目光凝重,低声道:“先别说话,打坐调息,稳住心神。”

  韩升与林慎对视一眼,虽然仍旧虚弱,面上却已恢复几分血色,默默依言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周时羲拾来一些干柴,生起一堆火。火光跳跃,将昏暗的庙堂映得稍有暖意。

  不久,三人打坐已毕,缓缓睁眼,虽气息未复巅峰,精神却已好转不少。

  四人围于火堆旁,神情皆有几分凝重。

  火光映照下,三人低声讲述各自幻境之中所历。

  所见虽各异,或见故人,或遇凶煞,然无一例外,皆以拔舌自毙而终。

  若非周时羲及时破局,今夜只怕庙中多出三具尸骸。

  幻术已入识海,三人皆是在真实拔舌,力道未减分毫。

  李嶷内力深厚,虽一只脚已踏入生死关口,终究强撑着保住了一线清明;韩升与林慎功力稍逊,在幻术崩溃那一瞬,识海震荡、气血逆冲,当场昏厥。

  “拔舌聚魂之术。”周时羲忽然开口。

  他向来寡言少语,此番一语既出,虽语调平稳,却自带三分森寒。

  “此术阴邪非常,若无活人魂魄,难以成阵。”他说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蔡彪尸体上,语气微顿,“我赶至之时,见你等三人,竟皆自毁舌根,状若癫狂。”

  他缓缓道来,语气凝重:“那舌,原是从他身上取走,用以设阵。此间所起之力,便源于此人残魂未散之身。”

  李嶷神色一沉,低声道:“你是说……此幻术,是借他尸身而成?”

  周时羲微微颔首:“正是。其身虽死,血尚未寒,魂气未绝,故可借以施法。你等三人所陷幻境,虽景象各异,结局却皆殊途同归。并非误入歧途,而是此阵本为我等所设。”

  韩升闻言,怒意勃发,咬牙低骂:“好狠的算计……竟早伏我等于此!”

  庙中静默片刻,火光映在蔡彪那张僵硬的脸上,血迹未干,瞳孔已散,唯嘴角仍微微张着,仿佛死前尚有话未出口。

  李嶷望着那尸体,忽地神情一动,缓缓伸手入怀,从中取出碧玉簪。

  韩升看了一眼,疑道:“这是……”

  “庙外拾得。”李嶷低声言道,语气沉着,将其所得经过缓缓述来。

  末了,他凝望簪身,目光微敛,语意沉稳道:“方才之事,虽是幻境……此物,却非虚妄。”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忽地响起,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墙角那具尸体缓缓倾斜,仿佛忽然失去支撑,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尸身僵直,面容依旧扭曲狰狞。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神情皆是一凛。

  周时羲的目光落在李嶷手中的玉簪上,轻轻挑眉:“能否借我一观?”

  李嶷微一颔首,将玉簪递了过去,簪上依然带着雪地的寒气。

  周接过玉簪,摩挲片刻,神色凝重,随即起身走至蔡彪尸前,低头查看。片刻,他起身未语,神情微动。

  众人见状,也围拢过来,李嶷上前一步,沉声问道:“可有发现?”

  庙中火光摇曳,映得蔡彪脸上血痕未干,神情狰狞。

  周时羲沉声道:“这幻术之局,布得极巧。阵已预设,真正触发之时……当是你掰开他右手那刻。”

  李嶷神情微动,沉声问道:“那玉簪,又作何解释?”

  “此簪不俗,”他缓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赞叹,“若我没猜错…这应是出自蔡彪之手。”

  林慎眉头微蹙,语带疑惑:“可这分明是女子之物,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周时羲轻叹一声,将簪子在指间转了一圈,火光映照下,那簪身竟泛起一丝幽幽蓝光。

  “此物虽为女子所用,落在他手中……”他抬眼望向众人,语气平静却意味深长,“多半是他从那人处得来,或许是她所赠,亦未可知。但不论来由,他定将之视若至宝。”

  韩升闻言,眉头微皱,眼中仍带着几分不解:“此簪与幻术有何干系?”

  周时羲低头看着掌中玉簪,缓缓道:“头儿能在幻境中寻得此物,非因清明之念……而是另有牵引。”

  他将簪子托于指间,目光微凝,语气低沉:“蔡彪气绝之际,心神未散。他未出口之言,未了之事……皆系于此物之上。”

  说着,他抬眼望向李嶷与众人,字字铿锵:“其生前执念未消,魂息犹存——所系之人,便是此簪主人。”

  一语落下,庙堂中仿佛更冷了一分,火光在簪玉上摇曳,映出几分诡谲微光。

  李嶷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是说……此簪,便是他执念所在?”

  周时羲轻轻点头:“此物乃他心神所系,死前未舍。施术之人虽借他尸身为阵,却不知他心中执念深重。”

  他看了李嶷一眼,语气低缓却清晰:“头儿能得此物……怕是此人魂不甘沉,便在这阴雪荒庙中,留下一线牵引。”

  说罢,他双手将玉簪还回李嶷掌中。

  李嶷接过簪子,缓缓摩挲簪身。

  “……此簪,多半是黄蓉之物。”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却无一人开口质疑。

  韩升与林慎交换了一个眼神,周时羲则回到火堆旁,垂眸沉思,似乎都已对此事有了几分明悟。

  那簪子所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李嶷将玉簪郑重收入怀中,抬眼望向蔡彪残破的尸身,语气平静,却透出一丝说不出的感慨:

  “埋了他吧。无论生前如何,死后终归黄土。”

  众人合力,将蔡彪抬至庙后残垣之下,用破瓦碎砖堆砌,又以积雪泥土一层层复上。

  无经文诵读,无纸钱燃烧,无香火祭奠,唯有一锹又一锹的冷土,掩埋了一段尘世因果。

  风雪未歇,四野寂然。

  李嶷负手而立,良久,忽然转头低声问道:“鞑子去向,可探明了?”

  周时羲拱手答道:“出庙之后,直奔南方而去,踪迹未作遮掩。依动向推断,应是往潭州去了。”

  李嶷微一点头,眸光深沉。

  秘靖司欲寻之人,鞑子亦在搜寻。

  路既重合,刀锋迟早相交。

  更何况,鞑子中藏有擅长幻术之人,今夜之变,不过是血雨腥风的序章。

  日后再遇,若有一丝疏忽,只怕命丧当场。

  风雪凛冽,天地苍茫,杀机暗伏于无形。

  黄蓉……此刻,她身在何处?是已落入敌手,抑或隐匿尘世,暗中谋划?

  李嶷缓缓探手入怀,指腹摩挲着那支碧玉簪。簪身微凉柔腻,细腻光滑,触感温润细致,仿佛女子肌肤,柔软中带着一丝未了的余温。

  他指尖微滞,眼神不由一沉。

  蔡彪,对那女子,已是情根深种。至死仍念念不忘此簪,可见一斑。鞑子纵有严刑逼问,所得之言,只怕也真假参半,难以尽信。

  这一支碧玉簪,缠着未了的情,也缠着未竟的局。而眼下风雪茫茫,前路何处,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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