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去冈萨雷斯的堡垒前,她还是可以先拜访自己的熟人。
......
虽然两国关系任何紧张,但有卡萨尔帝国存在,无论如何,奥利丹和多米尼都会维持明面上的和平,并在交界地的战场上维持双方合约。戴安娜本身是依翠丝出身,同奥利丹的接触并不算多,甚至不如另一方深入,她来多米尼的驻地当然称不上稀奇。
深夜时分,她在军营中走过,两旁是营帐阴影下高大的金属人形,有时还能看到枪炮的闪光,在长火把的映照下如同巨大的昆虫节肢。
说实话,这一路的经历给了戴安娜不少见闻,毕竟她还从未在真正的战时营地走动过。如今她走过的每一处营帐、看到的每一张面孔、经过的每一队士兵行列都给她带来了不同的想法。结合迄今为止的见闻,她可以对将来的图景勾勒出更具体的蓝图。
多年以前,她在依翠丝的剧场看过不少历史舞台剧,当时的史诗剧幕令她感叹不已,如今身处此处,仿佛有成百上千处剧幕同时上演,又给她带来了截然不同的体会。换句话说,在这里,她才真正感到了战争一词蕴含的力量。
哪怕只是一场地方叛乱。
戴安娜思索着此中含义,在一个仆人的接待下缓步走入大帐。和附近其它营帐相比,这处大帐要宏伟得多,一道道丝绸幕帘将内里隔出许多隔间。等经过了会议厅和一间小礼拜堂后,他们又转了两个弯,绕过其他军队高层的隔间才到了地方。戴安娜发现和往常相比,那位殿下住得更深了些,也意味着她的地位更高了些。
“主动出走是殿下迄今为止最满意的抉择,”老仆人解释道,“来到多米尼以后,她的一切都可以靠自己去争取了。”
这话也不错,戴安娜要见的人,说是卡萨尔帝国的公主,其实和绞死在王都的皇帝已经隔了两代。她光是亲兄弟姐妹就有十来个,倘若算上表亲,还得增加到几十个。对于皇权的血腥争夺持续到今天,单是自称为王的一代继承人都有十来个之多,作为二代直系的王子和公主们,说有一百多个稍嫌夸张,但几十来个肯定存在。
用公主自己的话说,一个长女都称不上的皇室后代,若说皇权和她关系密切,或者说有争取的希望,纯粹是在痴人说梦。如若不然,带着公主名头的人也不会被随便派遣到南方王国当军校生了。倘若有人想数当今年代的卡萨尔帝国有多少王子和公主,此事就像数竹框里挤在一起的小鸡崽子,费力又不讨好,并且毫无意义,至少那位殿下是如此自嘲的。
老仆人在一间宽敞的隔间前停下,掀起深红色丝绸幕帘,现出里头的房间来。戴安娜点头进去,很快就在一张桌上地图前看到了沉思中的阿尔蒂尼雅,少数从北方权力斗争中抽身出来的皇室后裔。
虽然戴安娜已经认出了阿尔蒂尼雅,但她还是在油灯旁的暗处停下脚步,观察起了对方的变化。从上一次见面算起,其实已经有三年时间了,期间戴安娜既忙于依翠丝的事务,也忙于前往奥利丹的准备,完全无从他顾,至于阿尔蒂尼雅,从那身男女款式毫无区别的新式贵族军装就能看出一二。
就像她现在也穿着身旅人斗篷和男式裤装一样,她俩最初认识,就是因为舞会上没穿鲸骨裙,想用男式礼服冒充青年男性被识破。按长辈的说法,就像“自认为别人看不出自己是女人的两个傻瓜姐妹”。
当然了,她们俩的长相并不相似,也不曾认为这算是友谊的起点,——虽然外界总是这么认为。跟戴安娜一样,或者说,跟任何一个傲慢的人一样,阿尔蒂尼雅也不甘于父辈的安排,认为仅靠她自己更能勾勒出将来的蓝图。她们俩在依翠丝像间谍一样四处活动,结果撞到了一起。间谍撞间谍,有心人遇见有心人,这才是她们结识的真实理由。
傲慢这个词不怎么好听,但经过多年来的多次争吵,她们皆认为只有傲慢兼顾了自我讽刺,既能表达自己的心理状态,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发出警醒。
阿尔蒂尼雅弯腰站在圆桌前,绕着桌上的军事地图踱步,手里还研究着一封书信。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情专注,由于端着下颌而显得颇为困惑。很大程度上,戴安娜不想理会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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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要求,不是因为奥利丹那些因为斗殴被关起来的家伙,是因为她有更近、也更知根知底的选择。
这话当然不能和她父亲说。
阿尔蒂尼雅抬头看了眼,忽然回过神来,睁大眼睛,“我差点忘了你要过来了,安妮,”她大步走来,轻拍戴安娜的肩膀,“你身上有股野兽的气味,真是难闻到家了,又在哪儿的兽穴里借宿了?”
“山地狼群的巢穴。”她说,“忙着赶路,不得不过几天艰难的日子。路上也得找兽群栖身,不然实在没法睡安稳觉。”
“忙碌?我真不知道你还需要忙什么,除非你要告诉我你的计划出了变化。”
“是出了变化,而且和你手头的书信有关系,阿尔。”戴安娜看向她手头那封军事汇报,“你们也在关注冈萨雷斯最近的军事动向,是吗?”
“是的。”阿尔蒂尼雅拨开几缕落到自己眼帘上的发丝,“不知从哪儿凭空冒出来一个年轻的指挥官,只说是南方边境要塞的伯爵私生子。这次带队的老师正叫我们分析他最近几场伏击战的实战策略,我看是打算把他当成我们的测试对象了。”
“我希望和你详细谈谈这事。”戴安娜郑重其事说。
“看你这幅表情,你是又要过段艰难的日子了?”阿尔蒂尼雅打量着她说。
她叹口气,“艰难与否,我判断不了,但我本来的计划都被打乱了。现在这件事我不得不做,所以我要先做好准备。”
“和这位凭空冒出来的私生子有关系?”
“那是当然,难道还能是和靠钻营上位的本地总督吗?本来冈萨雷斯也没几个大贵族。”戴安娜挥手让阿尔蒂尼雅的仆人们都出去,“不过,那个该死的弗米尔是给我找了不少麻烦。”
公主殿下眼中露出玩味的神采。“我听过一些消息了,——难道缺少的物资是从你那儿弄来的?”
“还能是从哪来的?”戴安娜抬高声音,几乎是在尖声抱怨了,“和萨苏莱人的通商才达成不久,奥利丹的经济还是一滩烂泥,本着弟兄情谊,我那四处留情的父亲当然不会麻烦他的国王,自己出钱更不可能。现在正好有批物资用不出去,不用我的还能用谁的?”
阿尔蒂尼雅把手扶在腰上,“你认为是冈萨雷斯的弗米尔总督敛财过度,才导致必须有人来当这个出钱的人了?”
戴安娜盯着她,“听起来你有不同的见地,阿尔,不妨说来听听。”
“我们的内部消息是,冈萨雷斯的资金流向并非总督本身。”阿尔蒂尼雅带着柔和但不祥的微笑说。
“你认真的?”她反问道,“但我听说的消息是,冈萨雷斯的堡垒中心有座金碧辉煌的总督府。我甚至为此问过奥利丹的朋友,不过他们只说,一个浅薄愚蠢的敛财狂就让他尽管去发财,等到了需要的时候,直接拆了他就能把钱都拿回来。”
“恐怕拆掉它也没用,”阿尔蒂尼雅说,“所谓金碧辉煌的总督府,有可能只是一座镀金的假货。”
“你想说敛财无度可能是假的?”戴安娜感觉脑子发麻,“假如这话不假,敛财无度已经够糟了,弗米尔用它当掩饰,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掩饰比敛财无度更糟的事情.......”
“就我所知,安妮,虽然冈萨雷斯四处都在叛乱,但弗米尔的士兵仍然爱戴他,愿意为他效劳,也许还拿着最好的供给和装备,愿意为他赴死。我如今不在奥利丹的势力内,不适合明讲一个怎样的贵族会一边无视地方叛乱,一边把财富集中在自己的军队里替士兵们分忧解愁,但是,在叛乱尚未发起时,就有大量装备在从多米尼往奥利丹的方向流通。我们这期军官都清楚知道这一点,这点,我们也是需要彻查的难题。”
戴安娜徐徐摇头,说:“我在冈萨雷斯听到的消息是,新任指挥官已经取得了弗米尔亲卫队以外的一切军事指挥权。”
阿尔蒂尼雅点了点头,说:“这话不错,因为他就是靠冈萨雷斯的士兵打赢了多场伏击,并且事先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等场所设伏。”
“我确实需要去冈萨雷斯见一面他本人,做场仔细核查。”
“也许你今天就可以。”公主殿下道,“似乎为了振奋士气,这位一直坐镇后方的指挥官难得要上一次前线了。前线是个意外频发的场所,却也是个能让人看清一个人面目的场所,如果你不忙着去堡垒,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哨所看看会发生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