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越往城镇内走,就觉得越气闷,最近他感受了不少奥利丹北方的气候,但都没有今晚这么潮湿气闷。连晚风也很闷,偶尔刮起一丝,在粘腻的雾中扬起一股腐败的屎尿气味,顿时让人更加难受。
雾中一切都是若隐若现的轮廓,偶尔有煤油灯在路旁闪烁,他才能看清楚雾中影影绰绰的房屋。只见高高砖砌的烟囱里不停冒着黑烟,那是从矿场旁边的冶炼炉里冒出来的,像黑云一样笼罩在城镇头顶。索多里斯的河水已经完全污染了,单单屎尿还好,冶炼矿物以及各种本地作坊造成的废水才是重点,然而河流的流向指向奥利丹更北方,会一直延伸到帝国西南方疆域危害他们的居民,因此奥利丹并不在乎。
几艘运输船有衣衫褴褛的船夫和疲惫不堪的雇工拉着纤,从他们身旁经过。这些船只往要塞方向运输大块的修补城墙的岩石,补充他们缺少的军备物资,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由于逃难者头一个经过的就是这座城镇,因此索多里斯从来不缺劳力和人手。他在河边闻到了暖呼呼的水汽、焦油、染料和腐木的气味,混在一起异常刺鼻。
诺伊恩也是座矿业城市,狗坑则很像个噩梦,但噩梦和噩梦亦有差别,这边的噩梦要比狗坑那边恶劣得多。
“希望索多里斯别逼得我攻占城镇,然后发生雇佣兵掉污水里溺死的事情。”塞萨尔咋舌道,“我睡觉的时候军队筹备的怎样了?”
“阿尔蒂尼雅说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正在和索多里斯派出的人做谈判,戴安娜也在以公爵的名义做配合,开战还是和平解决她都有对策。”狗子说,“本地防卫队倒是不必担心,但这地方的管事者雇了伙北边过来的雇佣兵防卫城镇,据说是黑剑的一个支队,疑似还有雇佣法师。”
塞萨尔想起了他在诺伊恩的剑术老师,随后他转念一想,塞希娅和奥利丹贵族有血仇,当时她就不可能来奥利丹,如今则更不可能。不过,既然都挂着同样的黑剑旗帜,若能和那边带队过来的人坐下来谈谈,他未必就问不到她的近况。
他经过军械作坊和纺织作坊,然后在作坊和矿井之间看到了酒肆和赌场。和随军营地一样,各个民宅小屋附近都有妇女在招揽生意,但比起有钱找街头妓女照顾生意的雇佣军,这里更多是患了病无处医治的逃难者。呻吟声并非来自屋内,而是来自街上疑似染了热病和疟疾的病患。
诺伊恩是个气候寒冷的地方,很少见到传染病蔓延,但在古拉尔要塞附近,传染病伴随着潮湿闷热的气候,几乎就是本地人的生活。塞萨尔绕开本地赌场,很快就找到了本地的小神殿,看建筑上的神像他发现是希耶尔。神殿里病人不多,但他们各自的病情特征都很有代表性,本地神殿的修士正在挨个查验。
塞萨尔在旁边看着,四处走了走,在神殿里发现了他很熟悉的卡莲修士的医药柜,里面装满了各类药物。负责神殿的修士是个表情麻木的中年男人,看着已经精疲力竭,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手背掩着嘴巴来回取药。
这人的衣服都被汗水黏住,因为神殿里确实热得透不过气,但他似乎除了继续工作没有其它法子可想。神殿的台子上堆满了瘟疫和传染病的汇报,看起来他已经在一整天时间里检查了三十多个病情不一的病患。
塞萨尔发现神殿很缺人手,想到了自己当时在诺伊恩打搅卡莲修士的经历,于是按记忆给修士拿了医药柜里的药物。
神殿修士忙的顾不上注意他是谁,接过药物就开始继续查验神殿里哀叹不断的病患,塞萨尔跟在他身后看,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患了疟疾。一些人有寄生虫病,想必是逃难的路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些人有肺病,看起来是为了维持营生下矿太久的矿工,还有个是麻风病人,神殿修士发现之后立刻叫人唤来大惊失色的士兵把他带了出去,——对于危险性太大的传染病人,本地似乎有他们习惯性的处理方式。
他发现,这位中年修士很不情愿待在索多里斯劳碌工作,但似乎有更高层的命令让他不得不遵守,因此,他只能待在索多里斯检查可能存在的传染病和瘟疫。
塞萨尔站在旁边观察,对照修士的判断和病人的特征,发现一些人是发烧,更准确来说是寒热,从他们苍白的脸色和不停发抖的双手就能看出来,这位神殿修士只需要观察几眼就能准确下判断。另一些人面颊凹陷,脊背佝偻,呼吸声具有颇为明显的特征,修士给出的结果是结核病。
至于病情的起源,修士似乎记得烂熟,随口就告诉他说是长途逃亡、过度饥饿和过度劳碌。
虽然有塞萨尔在旁边照应,神殿修士还是累的够呛,过了一会儿对他抱怨起来,说南边打仗之后调走了他手下的一堆人,而且就是披肩会来人把他的帮手全给调走了。他先是抱怨披肩会,然后开始抱怨一切,——索多里斯窒息一般的闷热,往鼻孔和嘴巴里一个劲钻的粘腻雾气,昏沉沉的神殿里越来越多的哀求、痛哭,还有越来越多的患了病快死的难民,以及每个难民都要在他检查的时候唠叨个不停的痛苦的经历。
他说他对赌博厌倦了,对酒肆也厌倦了,原本有个漂亮的酒馆招待他们每天晚上都一起睡觉,现在他也厌倦了,经文里的一切训导他都麻木和厌倦了。只要他还得看着这些难民的脸、还得听着他们一刻不停的哀求,他就什么想法都没有。
“你没申请调职吗?”塞萨尔问他,吩咐狗子去拿下一批药物。
“我写了快一箱子的信了!”修士怒不可遏,“披肩会除了安抚我多承担一会儿索多里斯的要职什么回复都没有!上次来这边调走我一堆人手的畜生还嫌我不知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