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哑女刺耳的口哨和祭司遥远的话音,塞萨尔什么都听不到,周围一片寂静,比军营最深沉的夜晚都要安宁。他摊开手,表示自己毫无威胁,这才在她戒备的视线中原地坐下。没过多久,哑女也抱着胳膊和他面对面坐下,表现出了强烈的对抗情绪。
他认识她吗?似乎认得,她身量中等,个头不高,但眼睛瞪得很大,脸颊上的颧骨痕迹略微可见,看起来以前很瘦削,近来才吃得稍微像是个人了。凌风抽打着她栗色的头发,拂过逐渐恢复棕色的眼眸。无论是举止特征还是行走的姿态,她都让他想起了狗坑某位死去的搬运工。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是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的生父?但这话说出来似乎会挨打,塞萨尔想,他给她赋予生命的态度太过随意,事后还忘了个一干二净,仿佛把婴儿扔在地上就不管了似的。当时他以为自己在挽救一个生命,实际上,这想法没有那么认真,更像是对死亡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虽然这家伙是哑巴,然而塞萨尔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也许每个抛弃了孩子的父母意外看到被抛弃的人时,只要不是虚伪得过了头,都不会知道自己该对孩子说什么。这家伙套着斗篷,一身猎户外套,其实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可是考虑到座狼人的祭祀中他情不自禁对她发了狂,这关系似乎还带着些私怨。
“就塞萨尔吧。”他说,“虽然你是另一个时代的人,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但在当下的时代,这个名字我用的更多。”
“你对名字的态度很随意。”
那声音听起来更加深沉遥远了,衰朽苍老,似乎还在变得越来越微弱,浸满了岁月的痕迹。
“我在荒原见过你。”塞萨尔说,他的声音是个沉静的女声,“不过看起来我们没什么关系,我看不见你在哪,也感觉不到你在哪。我只能听到你的声音。实话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和阿婕赫公主就像同一个人。”
这声音是无源的声音,仿佛是从许多方向传来,又仿佛是从他自己耳边传来,既遥远又接近。
“那是场意外。”塞萨尔声明说。
“并非意外,人们做梦的时候会梦到另一个自己,但他们不会梦到另一个人。”
看在此人是库纳人祭司的份上,他应该慎重考虑他的意见吗?也许应该,但此事太过遥远,显得虚无缥缈。他现在无心他顾,只有完成守城,打开局面,他才有余力和资格去探究自己背后的一切秘密。
“我已经拒绝了戴上王冠,更别说是当个公主了。”塞萨尔摊开手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谈点实际的事情呢?”
“你说这话的姿态也和她差异不大。”
“我得说我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沉默与否只是表征,决定一个人实质的并非如此。你们就像一个人的一体两面。”
“那好,祭司,你想当我是谁,我就是谁。你当我是阿婕赫公主,那我就是阿婕赫公主没错。那么作为公主,我——”塞萨尔说着发现哑女眼睛眯起,身子前倾,不由得稍作收敛,不再随着性子胡说八道。“呃,总之不管怎样,这个不重要。”他若无其事地改口说道,“重要的是我现在深陷危局,无暇他顾。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但无论你想要我怎样,在这之前,我能否先问你一些问题?”
“问吧,殿下。”祭司说。
“我借着真龙的呼吸稳住了我疯狂的道途,这事确凿无疑吗?”
“真龙的呼吸是生灵的起源,能够维系生灵的形态不至于崩溃。但一丝呼吸不足以对抗猩红之境,你本身就很特殊。”
“为什么我很特殊?”
“我只是个残忆,我看不到那段历史。”祭司说道,“你得问真正活到现今的人。”
那位菲瑞尔丝大宗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不想找死,接下来就是某些活到了现在的隐修派修士。希望希洛修士能带他找到些许线索。
“如此一来,问题就到了更实际的层面。”塞萨尔思索着说,“我可否在荒原自行举行仪式,自行扰动真龙的沉眠,自行汲取它们的呼吸?”
这事不仅对他自己有用,也许还对阿尔蒂尼雅有用。
“生灵不可扰乱自身起源,但野兽人不在其列,它们身上带着真神与生俱来的痕迹。”祭司答道。
塞萨尔发现事情回到了野兽人族群。“我身旁有一群猩红色的小妖精,可以拟态成很多世间曾经有过的生灵。它们可以吗?”他问道。
“那些妖精缺失了一个国王,一个代表它们所有个体的族群领袖。”祭司说,“你若想吩咐它们举行仪式扰动真龙,你要真正和它们沟通,满足它们的心愿,最后,为它们找到一个国王。”
“我不知道从哪找到它们遗失的国王。”
“不需要寻找,你可以把一个人类转化成它们的王,无论是你自己,还是你信任的某人。但是,它们的要求很苛刻,我并无从判断。千年以前它们还是林间妖精的时候,它们的要求就很苛刻。如今这支族群身陷诅咒,只怕会多出不少更为苛刻的要求。”
“我会......尽可能去交涉。”塞萨尔点头说,“只要给它们找一个国王,接受它们的转化,它们就会自行掌握仪式?”
“确实无疑。”
“不错,我没什么特别想问的了。也许等到下次,我会带着其他人的问题过来,但现在是没了。你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祭司?”
“你背后的狼影和这片坟墓有着不解之缘。”祭司说,“她似乎并不想现身,也不想回应我丝毫。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说服她,让她在这里走走。我现在虚弱无力,她可以代我解开很多难以克服的困局。”
塞萨尔不禁睁大眼睛。灰发的阿婕赫,他似乎接近了很多事情的源头。“你是说......那家伙在这里出生?她刚生出来的时候看着长什么样?”
一双狼爪似乎在捏他的脖子,他伸手挠了下,碰到了清晰可见的爪痕,不由得咧咧嘴。这家伙莫非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干什么她都在旁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