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你知道吗？真正到了民政局，办完手续，拿到那本红本本换成了绿本本之后，我的心……反而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痛，那么乱了。”

　　林悦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哽咽，带着一种经历过暴风雨后的、奇异的沉静。

　　“也许是因为……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了，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也许是因为……积压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和失望，在那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虽然这个出口……通向的是一片未知的迷茫。”

　　“那天晚上，从民政局回来，气氛很诡异。王强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也没有摔门而去。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屋子里烟雾缭绕。”

　　“女儿放学回来了，看到我们俩都沉默着，气氛不对，也乖巧地没敢多问，自己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我看着他沉默的侧影，突然觉得，有些话，我必须跟他说明白。不是为了挽回什么，也不是为了指责，只是……想为这段失败的婚姻，画上一个相对清晰的句号，也为我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讨一个……哪怕只是口头上的‘说法’。”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王强，’ 我看着他，语气平静，‘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找他谈话。他掐灭了手中的烟，点了点头，‘你想谈什么？’”

　　“‘我想谈谈……我们这段婚姻。’”

　　“我看着他的眼睛，将这些年来积压在心底的话，一点一点地，平静地说了出来。”

　　“我说了，当初为了他，我不顾父母反对，义无反顾地奔向他，是抱着怎样的期待和决心。”

　　“我说了，刚在一起时，他对我那些无微不至的好，是如何融化了我冰封的心，让我以为找到了真爱。”

　　“然后，我说了婚后的变化。说了他越来越强的控制欲，如何将我变成了一个失去自由、失去社交、只能围着他转的‘笼中鸟’。”

　　“我说了，他对我那些所谓的‘爱’和‘害怕失去’的解释，背后隐藏的其实是他的自私和不信任。”

　　“我说了，他在夫妻生活中的冷漠和粗暴，对我造成的伤害和羞辱，以及他对我产后身体变化的嫌弃。”

　　“我说了，他作为父亲的不负责任，对女儿的忽视，甚至……那句让我彻底心死的、怀疑女儿身世的话。”

　　“我说了，这些年来，我在这段婚姻中感受到的压抑、孤独、委屈和绝望。”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我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都凝聚着我这些年来的血和泪。”

　　“我最后看着他，说：‘王强，我觉得，你需要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妻子，一个可以和你平等交流、互相扶持的伴侣。你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能帮你打理家务、满足你生理需求、并且能被你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一个工具，一个陪伴，一个发泄欲望的对象。’”

　　“‘而我……不想再做那个工具了。’”

　　“我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积压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一角。”

　　“王强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我。他的脸色很难看，阴晴不定，眼神也躲闪着，不敢与我对视。他不停地抽着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再次爆发，或者干脆起身离开。”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他将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林悦……’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你说的这些……也许……也许有些是对的吧。’”

　　“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类似承认错误的话语。”

　　“也许……也许是我的平静和决绝，让他终于开始反思自己了？也许……是离婚这个既定事实，让他卸下了那些伪装和强硬？”

　　“我不知道。但至少，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地指责和推卸责任。”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茫然，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我的未来。”

　　“我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可能会先在我爸妈那边住一段时间，然后……找份工作吧。’”

　　“‘那……丫头呢？’ 他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丫头……你怎么安排？’”

　　“提到女儿，我的心又揪紧了。我知道，这是我目前最大的难题。”

　　“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想……先把丫头……暂时留在你这里。’”

　　“王强似乎有些意外，‘留在我这里？’”

　　“‘嗯，’ 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艰难，‘我现在……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住的地方，带着丫头……我怕……我怕给不了她好的生活条件。而且……她现在上初中了，学业也重要，突然转学换环境，对她影响也太大。’”

　　“我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恳求：‘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个负担。

　　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忐忑和屈辱。我竟然需要用这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去拜托这个伤害了我这么多年、刚刚和我离婚的男人，来照顾我们的女儿。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

　　王强听完我的话，再次陷入了沉默。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心里做好了被他拒绝、甚至被他嘲讽的准备。毕竟，以他一贯的自私和不负责任，他完全有可能甩手不管。

　　然而，这一次，他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暴躁和不耐烦，反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有疲惫，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行。”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沉，“孩子……就先留在我这儿吧。”

　　我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然答应了？答应得……如此干脆？

　　“你说的也对，” 他继续说道，语气平静，“你现在这个情况，带着孩子确实不方便。丫头也大了，正是学习的关键时候，不能耽误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不过……我白天也要出去找活儿干，晚上有时候……也回来的晚。我一个大老爷们，也照顾不好她。”

　　“要不……还是让她住校吧？” 他提出了这个建议，“初中应该可以住校了吧？这样平时在学校有老师管着，周末你或者我……去接她一下，也方便。”

　　听到“住校”这两个字，我的心里猛地一松。这确实是目前情况下，对女儿来说最好的安排了！住校可以让她最大程度地脱离这个破碎家庭环境的影响，也能让她专心学习。

　　“嗯！可以！住校好！” 我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心里对王强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感到一丝意外。也许……也许离婚这个事实，真的让他开始反思，开始想要承担起一点点作为父亲的责任了？

　　“那……行吧。” 王强似乎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学费和住宿费……我来想办法。你……你以后要是手头宽裕了，再……再说吧。”

　　他竟然……主动承担了女儿的费用？

　　我再次感到惊讶。这还是那个连生活费都要我催着才给的王强吗？

　　虽然心里依然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但此刻，我却不得不承认，他在女儿安排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太多。这让我心里那块因为要暂时离开女儿而悬着的巨石，稍微落下了一些。

　　“那……丫头那边……”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能接受吗？我们突然离婚……”

　　“我去跟她说吧。” 王强主动揽下了这个艰难的任务，“她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她知道了。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看着他此刻略显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担当的侧脸，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也许……离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让他终于可以卸下那些伪装和强硬，展现出一点点……人性的复杂？

　　“好……” 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那……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她也是我女儿。” 王强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行了，就这样吧。我……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他就转身走出了客厅，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和平”安排。

　　后来，王强去找女儿谈了。具体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到女儿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她走到我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我。

　　“妈妈……” 她在我怀里，小声地抽泣着，“你们……真的……分开了吗？”

　　我搂着她日渐长成的身体，心里一阵酸楚，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嗯……丫头，对不起……” 我哽咽着说道，“是妈妈……妈妈对不起你……”

　　女儿却摇了摇头，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懂事和理解。

　　“妈妈，我不怪你。” 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其实……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你们俩……过得一点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