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49章
早在群星漫天之前…………
夕阳余晖透过长廊窄窗,为石壁挂上暗红色条纹,通往领主厅的路是一条满是壁龛的长廊,每隔两个火炬就有两个手持斧枪的重甲卫兵对立而站,新铺的红毯在光下如猩红的画布,黑影在上面肆意泼墨作画,人们本身巍然不动,影子却随阳光摇曳,就好像在嘲笑他们的口是心非和虚伪做作,紫发少女如此想到,却也拖着自己曳地长裙与摇晃影子行走其中。
至少自己本身也在动,她安慰自己有所不同,身旁另外一道笔直的黑影响起声音,那是叹息。
“唉,桑松小姐,老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般来说先生他怎么也不会无端做出这般事情。”
通情达理就不该毫无理由地软禁他人,何况自己的儿子。
无端?
那是上帝的特权,但这世俗间的苦难与灾祸都有缘由且大多人力所为,只是大多数蠢货都意识不到,便怨天由之,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答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而大家族里的事情一般都很复杂,我想这也是我现在在这儿的理由。”
“真是惭愧。”
也许待会儿惭愧的就是我了,紫发少女心想,明白问题缘由是一回事而解决问题则是另外一回事,现实的问题尚有解法,人心的问题则如无根之水,她连那个人都左右不了,怎么影响得了他父亲,鹰的骄傲如高山,接着她又想起那场雪,这座城堡曾经也是一座高山,而自己…………
至少自己必须去试试,她走过火炬与卫兵,好似他们才是动摇者,接着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霍恩大人…………”
“叫我康斯坦斯就行,小姐。”
“康斯坦斯先生,我能问一下在长桌上的那位有着苍青发色的可爱小姐是谁吗?”
“小姐您见过她了?”
老管家的眼里闪过一丝锋芒而拉雅隐隐察觉其中瓜葛,她撒了个谎。
“没有,只是我恰巧发现长桌厅的司仪并没有宣告她的名字。”
“一个错误。”
拉雅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还是那个司仪,康斯坦斯接着微微躬身低头
“很抱歉,关于那位小姐的消息我不能过多透露,还望您的谅解。”
我除了谅解还有别的选项吗?
也许我该好好斥责你把我的未婚夫带走却没把他带回来,把他弄丢了,紫发少女沉默半晌,变回火炬下摇晃的影子。
“没关系,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感谢您的原谅。”
都是这儿的外人,她悲戚想起那个苍青女孩儿的话,她自称是伊格家族的人,为那个哈登——他的试炼对手打探情报,拉雅不该去相信那个可疑的小女孩儿,她并未出现在迎宾队伍中也未有人替她做出介绍,而现在问起这个本以为信服于我的管家,却也对其闭口不提,对方处处充满疑点,可在这儿的其他所有人对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她至少确实知道很多消息,自己能到这儿也说明其真实性,对方愿意交换试炼的情报,条件则是见他一面,想看看他是否比的上他的兄长。
唉,北境贵族都是些修炼练傻了的大笨蛋,不管男女,可为何偏偏他又不是其中一员…………
霞光渐逝,长廊阴暗,周围传来悉索的脚步声,少女从思考脱离,警觉张望四周,却看见长长火光照亮整个长廊,就像星星组成的念珠从慈母手中落下。
原来是点灯的仆人,他们端着灯烛,低着头从少女身旁依次路过,点燃石壁火炬,黑暗被明亮火光拂去,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火炬成双,再无阴影。
拉雅只意识到一件事,已经到晚上了。
“康斯坦斯先生,我想现在有些晚了。”
“确实如此,小姐,请跟我来。”
再晚就赶不上了,拉雅不知道是赶不上他做出决断还是他父亲先下令,但不管怎样,他们二人的决定都必然相反。
亦如一个向左,另一个必然朝右;亦如火炬越明亮,阴影愈加黑暗;亦如…………
枭鹰在上,桑松朝下。
你会得到平静,我保证。金发女郎的音容在火光中历历在目,而她却在阴影中回道。
还有绝望,别忘了这个。
他们在宛若迷宫的长廊蜿蜒前行,城堡里的仆人不知从哪些鬼祟的地方窜出,就像那些原本躲藏在亘古树根里的小虫子天黑后一下子窜了出来,点燃火炬的数量已经足以照亮整条长廊,紫发少女只想,是啊,这儿的虫子确实都比我熟悉这座城堡,她重复,都是这儿的外人,虫子连人都不是人。
火炬的光芒在前方照耀,他们的影子于墙上行走,穿过长长的走廊,转过第二个弯时守卫退离,火炬不在,取而代之是宽阔石梯和透光高窗,脚下沿缝贴合的红毯延申至那灰白如骨骸不像踏进的入口倒似白色的方块,但那毫无疑问就是厅门,周围光滑黑色墙壁终于是挂上了几条暖色的织锦挂毯,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洒满织毯,为最后通往领主厅的道路添上暗红色的条纹,整个厅堂血红一片,但她明白黑暗降至。
突然间,狼嚎自邈远响起,拉雅看能望向窗外,而一座笼罩于长影的高塔之上,乌鸦正在盘旋,莫名一阵心悸自胸膛传来,她得赶快了。
但有人已经比她更快。
石梯尽头的‘灰白方块’闪烁皎洁如月的光芒,图腾自上显现,接着一道笔直的黑色细线自‘方块’中点显现,随后变宽,直至容得下一个人的影子。
影子很迷人,各种意义上,眼如紫薇,长发飘舞,臀部浑圆,胸脯丰满,可那张侨脸上的神情却和那身管家服上的鹰盾纹章一般黑。
但此时很难说的上是,到底是那位婀娜女人身上穿着的管家服黑还是紫发少女脸上的表情更黑。
忍耐,忍耐不就是你最擅长的,拉雅·楚·桑松深吸气,是你从小到大最不缺少的好品质,每个人都这样说,忍耐,但绝对别像他们后面说的那样,再学会忘掉,相反你要永远铭记,亦如永存堡的桑松。
如果戏要做全的话,自己应该对着这个贱人微笑,就像那些允许别人共享自己丈夫床铺一角的贵妇那样对自己的地位毫不怀疑,始终保持有恃无恐,游刃有余乃至呈现出一种‘大方’的态度,她也应该这么做,这样做显得自己讨喜识趣。
而到了南方,情妇之于贵族男性可以说必不可缺,大多都是物什,有的是衣物,打理门面之用,那个叫伊洁儿的也许勉强算得上好看且让人容易喜欢上的衣裳,但有的则是玩具,仅此发泄欲望,就像女仆和妓女,那个人被谣传欲望盛极,肉欲淫邪,可到头来真正了解后,这也许这只是他下意识用作掩饰幼年丧母创伤的幼稚行为,他受过伤,自己应当体谅,而现在的她还妄想弥补。
更何况自己之前不是早已明白,这儿不会有幸福,有的只有绝望,在嫁过来之前她还自我安慰,至少他还没弄出过私生子,这说明他骑马的时候还知道注意跨上马鞍,而且现在的情况不是好多了吗?
只有那个修女还有这个…………贱人。
紫发少女最终还是没笑出来,厅堂一片血红,她的心也一样。
拉雅想起那个晚上自己像个在门外静候银铃传唤的女仆那样把这个淫荡婊子喊过来,她接着恶毒的想,那个叫伊洁儿的还有姓氏,至少祖上诺亚算的上是北境称得上名号的悠久骑士家族,而她也知道贵贱通婚的后果,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知道自己的位置所在。
边境伯爵府邸里的侍童和侍女理应从缺少教育资源和头衔的小贵族子嗣里选,而你算什么东西?
珊德拉的混血杂种妓女婊子,以前上帝为了教导我重拾谦逊之道,让我每天看着你穿着那身只有低贱情趣没有丝毫礼仪的可笑女仆服蹒跚招摇就算了,而现在那个人竟然能让你配着枭鹰纹章的管家服在这里,在他父亲大人的厅堂前面,在我的前面!
“娜塔莎小姐?”
但更加出乎她意料的是一旁的康斯坦斯先发出声音,这使她略微惊愕,但随后镇定心神。
“康斯坦斯先生还有…………桑松夫人,您好,许久未见,夫人是愈加美丽动人了。”
我希望我永远不变,更希望再见不到你这个贱人,可照现在看来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屈膝礼和眼神至少比以前要专业,看在旁人目光,拉雅轻微点了个头,正当她思索如何套话时老管家率先张开了口。
“小姐,这里实在不是适合闲聊的地方,但相信你与我和这位夫人请求面见的目的趋同,所以请让我直言,老爷……不……先生他现在还在气头上吗?”
如果这个女人的表情是在撒谎的话,至少拉雅没看出来。
“我不知道,康斯坦斯先生,莱纳德大人…………他看起来…………很冷静,对,就像往常那样缜密坚定,有条不紊,慷慨大方,他聆听我的诉求,然后给予充足的回应,只不过大人他一点没提特里少爷的事情…………”
“先生他是坐着还是站着?”
康斯坦斯如此问道。
“坐着,坐在椅子上。”
“就像领主那样,就像曾经的将军那样,意思就是我们面见的将会是领主和将军。”
老管家叹了口气。
“那真是我们能听到的最坏的消息,先生他提到过我吗?”
身着女式燕尾服的玫瑰女巫咬了咬嘴唇,接着颇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有,他说康斯坦斯先生你会是下一个,而他将会像拒绝我一样拒绝您,对不起,先生,莱纳德大人他…………”
“有口信要带给我,对吗?请直言吧,还记得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吗?小姐,要始终保持体面荣耀,而维持尊严的第一点就是抬起头,然后诚实。”
还在研习的女管家抬起头,她最后平静如实相告。
“莱纳德大人他让我告诉您,不,提醒您已不再是他的管家,而他也从没有需要‘别人’管家谏言的习惯。”
很难说康斯坦斯那张历经数十载风雨,几乎已经和周围石壁成一个颜色的脸会有颤抖的时候,这就好比在说夜鸦堡的石头会开裂一般可笑。
可终究在他脸颊上的沟壑还是绽开些许,不会有泪水,但能看得出那沧桑双眼已然逝去了本就不再富余的年华。
“这确实是实话。”
哀伤转瞬即逝亦如夕阳落下,康斯坦斯的嘴角勉强弯出一个弧度,。
“我不再是先生的管家,但至少我还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或者回去,恕我直言,康斯坦斯先生,我想伯爵大人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旧情,家族之间的事情复杂而苦闷,朋友不是亲人,是插不上话的,最终还是得靠家人。”
拉雅打断道,康斯坦斯愕然问道。
“小姐您是说?”
“不是我,我夫君不只伯爵大人一个亲人,还有他在呼啸湾的兄长姊妹。”
“可大少爷他们远在百里之外。”
“他们会来,一定会来,只要他们得到消息。”
紫发少女平静分析,接着转过头朝着娜塔莎发号施令。
“而你先去散播消息,就说领主们无意让特里大人参加成年试炼,还向伯爵大人施压,莱纳德大人只好以软禁的方式‘保护’我夫君。”
这话刚说出口,其他二人几乎是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相信,而紫发少女反而歪了歪头疑惑问道。
“康斯坦斯先生你也看见我们刚到时那些‘好大人’来‘接风洗尘’的场面了,很显然他们‘很喜欢’我夫君,‘喜欢’得想要他的命也不是没可能,这样的推测合情合理。”
“却不是真相。”
“大多时候谣言比真相传播的更快也更刺激人心,我们要的是速度,传递和给人第一时间的刺激都要快。”
“这还是背叛。”
“康斯坦斯先生,还记得莱纳德大人的话吗?你已不再是伯爵大人的管家,而是我夫君的管家,娜塔莎小姐则是我夫君的贴身女仆,为我夫君保持体面荣耀自是应当,但我想老先生您应该还知道其大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应当效忠于他,而从这一点出发这不算背叛。”
“桑松小姐,属下我恳请您收回这话,恕我冒犯,您不知道这种谣言传出去的后果会…………”
“会怎么样?老管家,大人们会气急败坏,这理所当然,但我要的就是这个!他们会真正地搭起伙来‘关心’我夫君的命运,到时候会真的像你我一样跑到这儿来想把事情问个清楚(施压),把整个夜鸦堡闹个不停(闹大),倘若这也不行的话,再加上呼啸湾的摩根大人和伊丽莎白大人呢?伯爵大人总不能在自己的继承人公开跳反的时候还无动于衷吧?大人他不得不…………至少得让特里大人出面澄清整个事,到这里就有我夫君的谈判空间了。”
拉雅耸了耸肩膀接着说道。
“而至于事后追责,这不用你们担心,我会主动承担起造谣者的角色乃至后果,但这实际上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吗?娜塔莎小姐不是都说伯爵大人是一个缜密坚定,有条不紊,慷慨大方的好领主,而先生你不也承认了吗?而我想我作为另一个大家族的人,莱纳德大人想必是不会对我像对一个普通乃至随处可见的平民女仆那样割掉我的舌头,再说这番话对伯爵大人他有什么实际性损害吗?矛头指的可是大人们呢,是我基于今天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情报做出的推测,要不然怎会解释得通呢?我夫君怎会在毫无过错毫无消息的情况下在自己父亲的直属领地内莫名其妙消失呢?不说我,就算是伊丽莎白大人或是摩根大人他们能接受吗?诚然,大人们被如此愚弄牵扯想必是不会开心,但康斯坦斯先生你觉得我在乎吗?就在不久前,我还顶撞了这里的城堡总管呐!只希望莱纳德大人在婚后让我夫君能搬到另一个庄园去住,不然我这么一个纤弱女子定是受不了这儿大人们如此的‘热情好客’。”
此时紫发少女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接着转瞬即逝,夕阳落下,黑夜攀起,攀上那双同样暗黑的眼睛,她问道,声音轻得让凛冬最寒冷的北风都驻足为之倾听。
“所以先生你愿意吗,愿意为我那可怜的夫君做这件事吗,现在没消息,血银还不在,我想他只能靠我们了。”
老管家几次张嘴就有几次闭上,平日里面容肃穆,腰板挺直的老人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无波,晦明不定,可那最为熟悉也最为痛恨的黯淡情绪也逃不过紫发少女的眼睛。
犹豫。
这是叛徒。
她转而看向那个栗发女人,现在呢,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什么也没做,而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主人吗?
“我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夫人,我想此事还需待商榷,而且在和伯爵大人谈过后我不认为他会真的对特里大人做出不利的事情,这一切应该都是些误会,而且主人…………少爷那边有不好消息的话我一定会知道的。”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一时间玫瑰女巫陷入沉默,默默低下头。
废物,拉雅暗戳戳地想,不是叛徒就是废物,没有区别,瞧瞧你找的这些人,你要带去蔷薇庭就是这些‘忠臣’?
噢,忘了,还有那个一定能派上‘大用场’叫伊洁儿的修女,除了在床上托着你的子孙袋,她还会为你在咏礼的时候托着你的白色法衣和十字褡,替你捧着银雕香炉,多么虔诚啊,但愿不在这儿的她对你的虔诚比得上你的‘忠臣’。
“我想娜塔莎小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拉雅小姐,俗话说谋定而后动,我们不能在都不知道真相事实的情况下就贸然散播这种言论,这对这座城堡里………不…………整个伯爵领的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除了…………”
我?
还有其他看巴伦家族不爽,喜欢挑拨间隙和幸灾乐祸的外人,对吗?
拉雅很想笑出来,她很想让这位忠心的老管家直言,然后告诉他自己压根就不在乎什么真相事实与否,要说自己过了这么些年,对她而言,真相在这世间就是最为稀罕可恶的奢侈品,她从未拥有,而她不在乎也不想要。
她只要他回来。
“康斯坦斯先生,是我心急谬言了,路途长远且颠簸,刚到此地又突遭变故,我原本到这儿就能获知婚礼的具体事宜可未曾想会是此番结果,还请你见谅,先生,毕竟这牵扯到两大家族也许还是三个。”
忍耐,她微微颔首,心底里重复,然后铭记。
“您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小姐,先生向我说过很多次,这也将是我们前去面见伯爵的理由之一。”
没有新郎的盛大婚礼,心里不知是戏谑还是悲凉,她再次看向那个女人,冰冷道。
“娜塔莎小姐,感谢你的分享,现在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噢,对了。”
拉雅回忆起这个女人在呼啸湾的种种怪状和她刚刚的发言,你怎么肯定能知晓他的消息,莫非?接着试探问道。
“我相信你的能力,我那夫君一定和你心有灵犀,就和在呼啸湾一样,不然他怎么会每次遇事第一时间就要找你呢?对吧?”
那双紫薇般的眼睛闪过转瞬即逝的惊愕,拉雅没放过这一点,她同样没放过这个女人慌张地否定。
“不,您多虑了,怎么会呢?我也和您一样是出于对特里少爷的担心,毕竟是那位大人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
他收留了你?
可你对他情感里多半出于畏惧却非感激,真有意思啊,更有意思的是一个有如此容颜的女子能在外面平安无事地流浪二十多年,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是从卡塔列群岛搭船出逃到呼啸湾的青楼头牌或是某个总督私底下调教的床奴,可妓女和奴隶身上又怎会带着早该被抹煞殆尽作为人的那份尊严,而这个婊子显然身上还明显是某种傲气。
本就出身贵族或是情妇?
连屈膝礼都不知道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贵族,而情妇,这种脸显然不可能在社交界从未听过,而且就算不是交际花之类的情场老手,这个女人某些方面的表现也嫩的跟个稚儿一样,还有一点这个贱人明显对贵族带着憎恶,至少最初见到她时从那双眼睛就能看出来,除了那个人的妹妹和他自己,爱菲儿应该早就认识她,而这个女人还时常在自己面前装作不认识的模样,那个孤僻神秘,除了自己家人以外素来独来独往的爱菲儿·琴·巴伦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处处都是疑点的奇怪女人?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在她畏惧他,她怕他,为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会怕一个未成年的男孩?
这一时间紫发少女从未觉得大脑运转如此迅速,她思考自己未婚夫身上有哪些足以令人害怕的事实,这个贱人见过他可怕的一面,哪一面?
脑海里当即浮现一个浴血的全甲骑士站在堆积成山的山贼尸体里的场景随后是那些萦绕在他周围的蓝色微光,那些危险又迷人的蓝色微光,预示着异端邪术和教会裁决的禁忌力量,然后是她亲手将那把刻着诡异符文的火铳递到那个人怀里的记忆,当这个婊子进房间时他放下重新藏起来了吗?
不,他相信她,他需要她,为何?
一个在外孤独流浪二十多年,从容生活依旧保持傲气的漂亮女人到底能从事什么样的职业?
还是足以令他以及巴伦家族所产生兴趣的职业?
他对骑士显然不怎么感兴趣,他看的那些书本里大多和本该列为禁忌的魔法相关,这时她下意识想起那句话,让她心脏刺痛的话,力量就是力量,还有无数关于巴伦家族那古老和充满异端的过往历史,魔法,啊,自己原来这么迟钝的吗?
珊德拉婊子本身和那些吉普赛神婆同源都和那些神秘禁忌相关,也许自己现在太过藐视神明,竟然忘了这些常识,不过这些到今天为止了,瞧瞧这双稀罕的紫色眼睛,多漂亮啊,如果能看着它们挂在十字架上,火舌亲密地舔舐,将其化为黑炭灰烬之色时肯定会更漂亮的。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她看着这个女人,这个也许早就玷污自己婚床的贱人,刚刚心中所想却未说出口,忍耐,然后铭记。
“感谢你的诚实,娜塔莎小姐,我衷心祝福你接下来在城堡里的生活顺心如意。”
若不如意,蔷薇庭圣石大教堂前的火刑架会等着你。
脑海中回忆起第一次在罗西奥广场前观看火刑的场景,一个与烈焰同样酷热的下午,被送上架子的有犹太人、异教徒和巫师,还有被指控犯下鸡奸、通奸、僭神和奸淫的罪人,有男有女,不变的是,和往常一样,女人占了大头,不认罪最终被处死的女人也占多数,她们身穿灰色悔罪长袍,上面有着火苗朝下的图案,必死无疑的印记,你会有吗?
你会有的,我保证。
当太阳斜过绞刑架,圣石大教堂的影子落在广场上,你将落在尚未烧透的木柴上,你那娇媚迷人的躯体将慢慢碎裂乃至消失,到了晚上余下的灰烬也会四散飘走,我发誓即便是末日审判也无法把它们聚拢到一起,我无数次疑惑为何那么多愚民乃至王公贵族喜欢围观火刑,现在也许我懂了,可显然我还有很多要学,因为我依旧不懂他们的狂热在哪儿,火焰灼热只是掩饰,这明明是一道冷宴。
忍耐然后铭记,这是一盘冷菜。
“当然我也相信你对我夫君的忠诚和康斯坦斯管家一样绝对。”
绝对不忠诚,都是群叛徒,叛徒的头都该插在枪尖上。
拉雅谦逊低头,女巫有些愕然,但紫发少女显然已没了闲心观察后者的反应,她转过头对着老管家轻声道。
“康斯坦斯先生,请您先等在这儿,我想还是由我一个人去请见伯爵最好。”
“小姐,这…………”
“先生,恕我直言,娜塔莎小姐带的话显然很清楚,伯爵大人此时不想见你,他知道你会想什么会说些什么。”
接着拉雅莞尔一笑。
“但那位大人显然没预料到我,所以由我一个人去‘打乱’他的安排再好不过了。”
“相信我,我有把握说服伯爵。”
双眼相视,不知怎得,眼前贵族少女那黑红瞳眸中闪烁着的光芒令康斯坦斯想起了两个人,他死去的妻子还有老爷那同样早逝的夫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在此刻融为一体,多么不可思议,以至于在这一刻他本能地履行起了两个对应的角色,却同样有着名为顺服的责任。
“如您所愿,夫人。”
康斯坦斯抚胸行礼,随后带着还有愣在原地有些愕然的娜塔莎退了下去。
无用的废物都走了,现在…………紫发少女深回头望前方高高台阶的尽头,那道洁白如月的图腾木门。
深吸那最后一口气,因为她将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