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酬勤是港城人,华夏港城。
他是李家的私生子,妈妈来自北极圈的一个冰封国度,父母辈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但说穿了也就是男人管不住屌,遇见异国美少女就冲动上头的故事。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之于母亲海伦娜女士,之于他,就是实打实的砒霜。
十岁以前,他都和母亲待在一起,因为头发是黑色的,上学的时候没少受欺负,当然他也会打回去就是了,但是他的不肯低头让他在人际关系上吃了亏,他们谣传他脾气暴躁,精神不正常,导致他被全班人孤立,一个朋友也没交到。
没关系,反正他也看不上他们。 但是从这件事当中他学会了一个道理,盟友是必须的,哪怕伪装成志同道合的样子,他都要拥有一支队伍。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学习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迫切地想换一个环境去实践自己的想法。
还没等升学,先等来的是母亲离世的消息,母亲身体病弱,生产时落下了病根,爱人的决绝离去也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她被病气缠绕着,在Oliver即将十岁生日的一天撒手人寰。
他恨李挚明,恨李家,可是他太小了,他要平安长大才能将恨意诉诸行动。 妈妈给他起了一个厄运缠身的名字,他真的成为了一个孤儿。
没有亲戚愿意养他,最后是邻居的阿姨看不下去了,问他要不要去找爸爸,如果去的话就帮他买一张船票。
Oliver就是这样来到港城的。
进李家门的第一天,他暗暗观察四周的人,在看到一位衣着传统,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时目光停在了她身上。
虽然他并不信任李家人,但他并不认为那些人在他一个孩子面前有什么好装的,在场有好几个人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仿佛他是什么误入的垃圾。
这个妇人有可能真的是李家难得的好人,他想赌一把,利用她的善良。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不合身的裤子往下拉了拉,想遮住不经意露出的伤口,漂亮的蓝眼睛里满是泪水,开口叫人的那刻啪嗒一下滴落,挂在他瘦削的下巴尖上。
他用标准的汉语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奶奶。
他说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华夏人,在国外的时候就想尽一切办法学习汉语。
实际上,他就是在那艘漂洋过海的轮渡上学会的,十天的时间,他一直在听华夏人是如何交流表达的,终于,在抵达李家时,用汉语完成了一场悲惨的表演,打动了在场所有还剩一点恻隐之心的人。
这是Oliver人生中第一场胜仗。
他叫对了,老妇人就是他的奶奶,是当时李家的当家主母,酬勤这个名字就是她亲自取的。
李酬勤表演了一段时间的不争不抢,天真烂漫,但他知道不能一直这样,如果永远都是一副笨笨的没脾气的样子,他根本不可能在将来接触李家的利益核心。
他从最好拿捏的小辈开始,他假装跟随他们,在他们闯祸之后好心帮他们擦屁股,因为事情办的漂亮,他们都乐意有这么个工具人在身边,但李酬勤不会白帮他们,也不是找他们要报酬,而是每次办事都留一点不起眼的小尾巴,日积月累,这些就成了他胁迫人的筹码。
对于贪生怕死的有钱人来说,利益是最好的准绳。
李元德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李酬勤这个小杂种竟然成了一帮孩子的头头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
李酬勤的爹是李家的小儿子,一辈子都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富二代,李元德不同,他的父亲是长子,也是最有能力继承家业,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人。
所以李元德也跟着沾光,李家的小孩一向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其实那时候的李酬勤有点得意,没太把自己的本性藏好,李元德的感觉是对的,但凡他那时候同父亲说了,李酬勤可能就要完蛋了,他始终没有被家族完全接纳。
可惜他没有,他想起李酬勤那个憨批舔狗样就想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以至于后来,李酬勤成为了同辈人中唯一能和他抗衡的人,他只能悔不当初,也不能改变什么。
李酬勤办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是注资问鼎科技。
那时的李家已经有点日薄西山的意思了,而问鼎作为一家新兴的科技公司,未来能不能存活都没有定数,李酬勤的行为等于孤注一掷。
他在家族会议上提出来的时候,当然是有很多反对的声音,李元德更是嘲讽他狼子野心,把李家玩完了怎么对得起一手把他带大的奶奶。
李酬勤不慌不忙,说嫖娼赌博就算对得起奶奶的话,那他确实不如大哥。
经过三十多年的谋划与算计,李家人中和他站在一边的也不少,他们也对李酬勤大胆的举动感到不满,李酬勤顶着压力,力排众议通过了这项决策。
天道酬勤,李酬勤再一次赌对了。
问鼎科技势不可挡的壮大让李氏资本21%的原始股份飙升至了天价,李酬勤本人的出资在其中占到了4%,李氏是问鼎科技的第一股东。
问鼎上市那一年,奶奶九十高龄了,他亲自操持了奶奶的九十大寿,也是在敲打所有李家人,无论李家人承不承认,他都已经是李氏资本的实际掌权人了,他做了决定的事,其他人没有资格反对。
当然,他也不是要搞一言堂,只是李氏资本是家族企业,结构冗杂,养了太多不该养的废物,他如果不强硬,李家在很多次危机中就提前完蛋了。
他结过一次婚,是商业联姻。
他自认并不是薄情的人,虽然给不了对方太多真感情,但至少能保证不亏待她,不会出轨乱搞男女关系,争斗虽然混乱,日子毕竟是平淡的,他想,只要自己做好一个丈夫的本分,相敬如宾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狗血的地方就在这。
他真的爱上她了。
李酬勤此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产生爱这样的情感,也许从前对母亲有,但是年岁久远,他早忘记了。
他就像红与黑里的于连,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他可以利用别人对他的情感向上爬,但不会轻易动心,说他自私也好,自我保护也好,总之爱情对他来说不是必需品。
可是胡玲不一样,如果胡玲的人生也是哪本文学著作的话,李酬勤会认为她是来自绿山墙的安妮。
她第一次参加无聊繁琐的家族祭拜时就打盹睡着了,结束后不跟李酬勤打招呼就自己把车开到海边兜风。
李酬勤问她干什么,胡玲就开始编瞎话,她说不喜欢身上的香火气,一定要风吹走了再回去。还说自己没想带他,是他主动上了车就顺便带了。
大概是玩心起来了故意的,她把车速提到140码一路狂飙,还跟李酬勤说想走就走她不拦着。
那天的海边在举行沙滩音乐节,胡玲是为了演出赶过去的。她是乐手,打架子鼓的。
她很受欢迎,李酬勤站在狂欢的人群中看她,像看一道风景。
当然,李酬勤也没有放过她,溜进后台偷偷拿走车钥匙,在她演出结束后把她车开走了。
胡玲当时怎么来着,发消息说刚好有人开车过来接她,谢谢老公成全太贴心了。
李酬勤一直以来默认了他们的夫妻关系,但这在胡玲看来不过一张纸而已,她依旧无拘无束,任尔西东。
她不期待李酬勤的爱,也不认为自己是被卖了,是商业联姻的牺牲品,一个可怜的不幸福的新娘,她完全还是她自己。
她和李酬勤不一样,她从来不伪装什么,宁可独来独往也绝不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之所以答应结婚,是因为她根本不觉得丈夫的存在会对她的生活构成什么影响,而李酬勤看起来又比较顺眼,就顺势而为了。
她大胆,坦率,浪漫,执着,她是亚马逊平原扇动翅膀的蝴蝶,是呼啸的风暴本身,是李酬勤望向她时充满爱意的蓝眸中,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他这艘孤帆终于在世界找到了一个锚点,他做再多都没关系,只要胡玲快乐。
胡玲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是在她怀孕差不多五个月的时候。
他这才知道,自己生性乐观的妻子是个先天心脏病患者。
并不是很严重的那种,据胡玲所说,平时压根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要太正常。
可是生孩子就很凶险了,医生委婉地表达了观点。
李酬勤血气翻涌,两眼昏黑,两个人大吵一架。
实际上是他单方面输出,问胡玲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胡玲挖冰淇凌吃得开心,抽空瞥他一眼,说婚检报告你没看啊。
装了几十年的人当时就哭了,求她去把孩子打掉,骂自己是傻逼,连她有心脏病都没发现,以后敢不戴套他就是猪,李酬勤声泪俱下,就差给她跪下磕头了,胡玲也没想到他这么激动,杯子里的冰激凌握在手里化成水了都没发现。
她伸手把男人拉过来想抱他,中间隔着隆起的小腹,她有点抱不到了,只好拉起他的双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李酬勤还是哭,不想摸她,胡玲就使劲按住不准他松手。
“不是你的错,圆圆,”圆圆是胡玲给他取的小名,“是我想把这小鬼生下来,不是为你生,也不是为我,就是想让他活,哎,你肯定觉得我有病,我这也是当妈了来的毛病,自己都讲不清…… 你看他检查那么健康,爸爸妈妈又帅又美,互相喜欢,还有钱,他出生了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
“圆圆,他已经长出人样来了,我是真… 舍不得了。 ”
“你借一点点运气给我就好,这点小问题,我就不信了。”
穿着宽松睡裙的胡玲坐在花园午后的阳光里犯困,纯白的秋千微微晃动,说出来的句话这几在李酬勤脑子里循环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