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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不适合大规模行军,他们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因此,军队大多都驻扎在图索斯的民兵们修缮工事的场所,踏入丛林的仅有一小支。好在有过荒原的经历,原始丛林在塞萨尔眼里算不上古老蛮荒,路途更是称不上难行。希洛修士带着他们绕了好多弯,途中经过一些积满淤泥的沼泽,还遇见了丛林深处的村庄,但走近一看,都已经给人遗弃了。
藤蔓和野草已经占据了粗陋的石屋,可以看出,此处本来是个聚居处,此时望去,已然和周遭丛林融为一体。坍塌的墙垣压在潮湿的淤泥上,看起来似是经过了千百年之久。村落中央有座小神殿,几根柱子顽强挺立着,然而也很残缺不全,经历了岁月的风蚀日晒。一条黑蛇睁着明黄色的眼睛,盘踞在树冠上窥探树下的队伍。
在古拉尔要塞,塞萨尔听人们说丛林里有部落民居住,然而实际来看,这地方已经被遗弃至少一百多年了。或者,也可能是近千年。
希洛修士说他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于是他们在废墟勒马停下。一部分人在神殿歇脚,另一些人跟着修士探查废墟里各个建筑,想找到些许端倪。
塞萨尔在废墟中四处徘徊,忽然看到那条黑蛇在他脚边滑行。它抬起尖锥似的脑袋望了他半晌,不知在注视什么。他弯下腰,伸手去抓却摸了个空,发现那儿什么都没有。碰不到的蛇发出低微的嘶鸣,似乎想要溜走。这时候,阿婕赫忽然从他脚边浮现,一把把它逮住,丢进她嘴里发出渗人的撕咬声响。
“这小东西存在于过去。”她说。
阿婕赫不仅能碰到过去的生灵,还能把它们逮住吃掉?塞萨尔十分吃惊,于是蹲下来戳她的嘴巴,强行撬开来摸她嘴里咬断的蛇肉。结果他不仅什么都没碰到,还挨了她一下咬,手上开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他把血抹在她脸上,看着她灰白的狼脸变成一副稚嫩的人脸,不禁陷入沉思。
如此看来,丛林外的人说丛林里有村庄和聚落,也许也是些存在于过去的生灵。阿婕赫忽然迈出步伐,塞萨尔跨步跟上。日头逐渐来到黄昏,在丛林深处投下层叠的阴影,阳光洒在沼泽地上就像是篝火的辉光。她避开那些洒落的光斑,顺着阴影前行,直至他们来到废墟的边缘处。
这是棵巨树,往上看去竟然有一间树屋,他们过来的时候似乎并未发觉。树屋蜷缩在树冠深处,一片看起来像是门的阴影隐约可见,有个身穿猎户衣服的人站在阴影中眺望,视线越过他们,仿佛他们并不存在。
往昔之人?
塞萨尔难忍探知欲望,抓起阿婕赫放在自己肩上。他伸手抓住树木,刚往上攀爬了一米多高,那个人的视线却忽然落在他身上,一脸彷徨地转身跑进了屋。
待他攀登至门口,他发现树屋比想象中更原始,墙壁和地板都是用树干本身拼成的,包括天花板也是捆在一起的原木,甚至都没有加工过。他看到墙上挂着一袋袋食物,他伸手去碰却一无所获,阿婕赫反而把袋子里的肉拿出来吃了个精光。
这家伙可以掠食往昔的历史?
塞萨尔头一回感受到野兽人初诞者的异常之处,难怪库纳人祭司的残忆也想求助于她。他转过身观察屋内的人,看到有几个人正在争执,其中一人竟然和菲瑞尔丝颇为相似,——她比菲尔丝年长一些,比大宗师菲瑞尔丝要年轻一些。
他们先前看到的人正躲在最里头,看着格格不入,也没人搭理。似乎他是个惶恐的本地人,其他正在争执的人都是丛林的外来者,眼里根本没有此人存在。就算他很惊恐,他们也不在乎,只当是本地居民的迷信。那人刻意不去看他们俩,一会儿背过身去面对墙壁,一会儿又捂着眼睛。
塞萨尔观察了此人半晌,意识到他们俩现在就像地方民俗传说里的索命恶鬼,看见他们的人就觉得自己会受诅咒,所以就要不看、不听也不回应。
“菲瑞尔丝!”塞萨尔听到一声压低的怒吼,不过似乎不止是愤怒,还有恐惧。
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年轻男性皱着眉毛,神色愠怒。“听我说,菲瑞尔丝,你悬崖勒马还不算晚,放弃抚养这个野兽人的念头。它不是北边那些苟延残喘的孽物,它是一支新族群的起源,甚至可能会引起新的战争。”
漫长的沉默,塞萨尔发现过去的菲瑞尔丝不发一言,于是那人的脸色更严峻了,眼睛几乎要充血。“听我说,”年轻人继续说,“那坟墓里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它在母胎里就被牵引过去意味着它能当钥匙。我们把它拿回去,就能开启坟墓里的锁。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那些法术的结构和库纳人的知识体系完全不一样,它来自另一片土地!你,我,我们,我们四个人代表两个学派联合起来,把两种体系的知识相互印证,就能开启新的路途。”
另一片土地?塞萨尔想到了漂洋过海的卡萨尔帝国,想到了他们那些疯狂的法术团体,想到了那些记录在册的灾难。思想瘟疫、土地腐朽、板块沉陷,每一个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至于两个学派......希赛学派和叶斯特伦学派?
菲瑞尔丝还是不吭声,这时候,一旁的女性法师不耐烦了。
“新的路途?”她反问说,“两百多年以前,库纳人的老国王不也是想开启新的路途,结果呢?那片湖泊是库纳人的坟墓,不属于库纳人的存在封锁在此,不正意味着库纳人已经意识到了它会带来的危害?现在北方还爬满了野兽人,但在更久以前,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孽怪四处巡回。沿着库纳人的知识脉络探索,我们至少还记得曾经他们的过错,但另一片土地——谁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你怎么保证坟墓里封锁着的不是他们的过错本身?亦或是另一片土地受过的害,库纳人拿起来受了一遍,然后你要让我们也跟着受一遍?”
“我们是这个时代最有天赋的法师,我们是受选的人,我们可以克服过去的失误。”年轻的男性法师说。
“我不这么想。”女法师否认说,“库纳人灭亡的年代,虽然他们的王朝腐朽不堪,但他们对法术的研究、对灵魂的探索都空前绝后。我不觉得我们能做到库纳人先民也做不到的事情。”
那片坟墓就是黑发的阿婕赫正在探索的湖泊?塞萨尔不由想到。他们是在找什么?
他走到过去的菲瑞尔丝身边,想找到阿婕赫的身影却没找到,于是往菲瑞尔丝身后看,发现一个戴面具的法师奴仆正把一只幼小的狼类抱在臂弯里。此人佩戴的棕色面具刻有树木纹路,让他想起了希赛学派的法师奴仆,不过纹路有些差异,看起来是叶斯特伦学派的法师奴仆。
塞萨尔环顾一圈,意识到树屋内有四个学派法师,三个戴面具的法师奴仆,还有一个本地向导。他继续靠近幼小的狼类,还没等他仔细观察,他肩上的阿婕赫竟然扑了过去.......
她把过去的她自己给吃了。
塞萨尔惊悚地看着阿婕赫把她自己扑在地上,一阵撕咬过后,木屋的原木地板上连骨头渣滓都没剩下来。这时候,本地向导无法忍耐了,他发出一声凄惨的惊叫,死盯着满面鲜血的阿婕赫。其他人循声过来,沿着他的视线看向塞萨尔和阿婕赫,结果什么都没看到,于是移开了视线。
“这向导怎么回事?”女法师问道。
“他觉得有东西在这众筹群肆伍⑥壹②⑦九四〇里。”菲瑞尔丝忽然开口,一如既往,她很关注那些怪诞之事。“本地人有个传说,”她说道,“有些邪恶的灵魂会悄悄隐藏自己,作恶的时候也不会让人看到,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它们和现存的生灵隔着不可逾越的厚障壁,——它们是从未来看向过去,然后对过去作恶。他们的先祖深受困扰,于是找到一个从最初就在并且一直都在的存在,向它求到了洞悉邪恶的法子。”
年轻的男性法师眼中闪烁寒光。“你是说那些最早从真龙身上落下来的无所谓生死的东西,”他压低声音,似乎有股子恶念,“我觉得我们应该——”
“我应该提醒你,”菲瑞尔丝说,“现在也许有未来的魂灵正在注视我们。如果你还觉得自己可以旁若无人说话。你在后世就会流传出一些不好听的传言了。”
“我们这些人只要站得足够高,就无所谓后世会说什么。”男性法师说,“倘若我可以成为后世本身,那就更无所谓后世的见解了。你姐姐是你们学派最有希望做成这事的人,她还有一个神选者陪伴,可以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享有这世界的一切资源。你却只能和我们一起探索先民的坟墓,像个老鼠一样在阴沟里徘徊。难道你就没有丝毫嫉妒?”
“皇帝更爱他的老师索莱尔。”女性法师说,“我听说那是桩不幸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