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失败的路途。”米拉瓦不在意地说,“我确实看到了,但不意味着我要接受。既然将来的米拉瓦已经失败,那就让他和他的失败一起沉到湖底里去吧。”
“不,那是已经明确发生过的事情吧?”塞萨尔忍不住开口说,“你所谓的将来的米拉瓦,他确实存在过,他也确实经历了失败和痛苦,他......”
他皱紧自己的眉毛,在光洁的前额上拧出了沟壑。“另一个米拉瓦怎样关我何事?对我来说,他不过是个失败的选择和失败的岔路!今后哪怕他站在我面前,我也可以拔剑杀了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胜利者。而且他居然还对一个蒙骗了自己的女人耿耿于怀?这种事情难道不会让人发笑?这都是世俗的借口,是掩饰自己无力的说辞!”
塞萨尔觉得,索莱尔根本没想过对这孩子做人格教育。当然,她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太扭曲,确实不该指望她有此类认知。“至少把他当成一本书对照一下,如何?”他说,“或者当成镜子也行。用他犯下的错误对照你今后的作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接过圣父的手来指教我?”
“在我的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圣父,也没有什么索莱尔了。你们都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他说,语调放得很柔和。
“已经消失的存在,就让他们消失吧。”米拉瓦压低声音。
“你也是已经消失的存在吧,孩子。”塞萨尔指出。
“孩子?别像个老爷爷一样叫我什么孩子。”他瞪着他,“你不比我大多少。”
“你的圣父曾经叫我父亲。”
“那只是个库纳人的时间把戏而已!我们各叫各的!”
“你也没说你要叫我什么吧?”塞萨尔反问说,然后摇摇头,“算了,别管这个了,既然你看到了你以后的经历......好吧,是你尚未经历的命运的预兆,一个,呃,失败的岔路。既然你看到了,你能用他的法子封住亚尔兰蒂的意识吗?等她缓过气来我们就有麻烦了。”
米拉瓦盯着自己将来的皇后,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指节。
“那个.......嗯,老师?”
“你说什么?”塞萨尔还以为他听错了。
将来的法兰皇帝犹豫了一下,似乎发现自己说得太莽撞。“每次圣父觉得我缺了什么东西,就会找个地方把我丢过去,吩咐我管一堆人叫老师,让我听从他们的教导。她觉得只要这样,我就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自己缺失的一切。既然你拿着她的信物,你也应当如此。”他解释说。
“索莱尔自己不负责教导吗?”他有些惊讶。
米拉瓦盯着他,“是,她就是从来不负责,要么是给我扔来几个老师,然后消失不见,要么是找个有很多老师的地方把我扔在那儿,然后又消失不见。所以让将来的皇帝给你当学生有什么问题吗?你有任何不满和见地吗?”
“我已经有个快要当皇帝的学生了。”塞萨尔委婉地说,“唯一的学生。另外,从我的视野来看,她才是将来的皇帝,你是过去的皇帝。”
“覆灭了帝国的外来人?”米拉瓦盯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孩子,在我的时代,卡萨尔帝国和法兰人诸王国的政治秩序已经很明确了。”
“谁是将来的皇帝只取决于他们做了什么,而不是命运预示了什么。”米拉瓦因为他的称呼眉头直皱,“我叫你老师,只是我想在自己的路途上给你记下一笔,以后在战场相见了给你留一条命,仅此而已。我不需要你支持我任何事,也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等我回到这世上,我和你就各走各的,两不相干。”
“那你管我叫老师做什么?”
“这样你就可以代我......”米拉瓦看了眼再过几年就会怀上身孕的亚尔兰蒂,“呃,我不太想......”
塞萨尔眨了眨眼睛,没有其他表示。
仍然年少的法兰皇帝似乎在竭力维持情绪,缓缓呵气,手压在自己胸口意图抚平呼吸。塞萨尔忽然发现米拉瓦离亚尔兰蒂坐得有点儿远,刚才站在马车中间的时候还看不出,现在他坐了下来,却不是坐在他将来的皇后边上,而是坐在最靠右的马车门处,最靠左的窗边是亚尔兰蒂,中间还挡着个塞萨尔。
在他浸满湖水的散乱黑发下,是一张苍白却无暇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看起来散发着光辉,纤尘不染,诠释着神选者的身份。
塞萨尔不太好说年少时的米拉瓦和年少时的亚尔兰蒂哪个更漂亮,不过他们俩倘若站在一起,差不多就是风格气质迥异的一对少女,一个给人的感觉柔美温婉,另一个俊美清秀,站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完美互补。
只看相貌气质,其实很难看得出前一个充满邪性,还是胎儿的时候就拥有自己所有祖先的记忆,后一个傲慢自大,连将来的他自己都想当成垫脚的石头踩碎。
塞萨尔确实觉得年少的米拉瓦少了些稳重,多了些任性,一定会和人发生矛盾,但他没想到竟然是和将来的米拉瓦自己。
接下来他又要和谁发生矛盾,亚尔兰蒂吗?
刚想到这里,米拉瓦就强迫自己把他将来的皇后打量了一遍,堪称是横眉冷眼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也不会像那个失败者一样陷身到谎言和欺骗里,明明都已经死了,还要对这个骗子耿耿于怀。”他骄傲地宣布道,“我不要再碰她,我也不需要皇后这种东西来安抚自己!”
说罢,还年少的法兰皇帝立刻转过头去,好似要和这个象征着另一条路途的女人划清界限。塞萨尔觉得这家伙的一言一行都带着幼稚的对抗意识,既像是要否定将来的他自己,也像是要证明自己可以走上另一条路。也就是他还年少,没经历过米拉瓦后来的爱和失去,他才能说得这么自信又笃定。
“行,那我就当你是这么想了,”塞萨尔叹气说,“那我要代你怎样?”
“你把手指压在她额头上,”米拉瓦边说边抬起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就是这里。接下来我按那个失败者的记忆在你的额头上描绘术式,你跟着我的手指在骗子的额头上描绘,然后我就可以把她的意识封住。”
这家伙非要把将来的米拉瓦称为失败者吗?塞萨尔想抱怨一句,却发现这孩子把他的额头按得异常用力,眼睛也盯他盯得异常死。
不知为何,这并不让他惊讶。除了米拉瓦现在认定是骗子的亚尔兰蒂,除了受到蒙骗的失败者,也就是将来的米拉瓦自己,最让米拉瓦耿耿于怀的,其实就是塞萨尔和索莱尔当年的经历。
“我们必须要这样多此一举吗?你碰一下她的额头也不会死吧?”他问道。
“老师.......”他朝着他侧过身来,嘴唇微张,徐徐呵气,带着丝潮湿的暖意拂过他的面颊,“虽然我不会要你支持我任何事,也不会要你的任何东西,但这点小忙,你帮一下不成问题吧?”
塞萨尔把眉毛都绞在了一起:“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诸神替你答应了。”米拉瓦打断他说。
“诸神?”
“你到底想不想封住这个骗子的意识了?是你先请求的我!”
米拉瓦说着在他额头勾勒出一个弧线,塞萨尔没法子,只好也侧过身按住亚尔兰蒂的额头,接着吩咐狗子握着他的手腕代他描绘,力求他勾勒出的轨迹和米拉瓦完全一致。整个过程中亚尔兰蒂半睡半醒,不时睁开双眼,又在米拉瓦的低语声中缓缓合上,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开口说过一句话:“失败仅仅是一时,类似的失去在时间的长河中发生过不止一次。智者之墓就在我们脚下,只要延续当初的路途,我们仍然可以......”
当时塞萨尔想听她说完,米拉瓦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细白的手指用力抵在他双唇之间,他不明所以,只好有样学样捂住亚尔兰蒂的嘴,压住她的柔唇不让她说话。半晌后,他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术式的一部分,只是这家伙少年心性,不想再听她说哪怕一句话。
待到术式完成,亚尔兰蒂靠在马车窗完全昏迷过去,塞萨尔才缓了口气。期间这位年少的法兰皇帝一直在他耳朵边上紧张地大喘气,偶尔把薄嘴唇抿住一会儿,然后又开始紧张地大喘气。虽然他没转过脸去,但他知道他双唇线条略微弯曲上翘,有时候无意识触碰到他耳朵,就像是轻轻的吻一样。
说实话,在别人耳朵边上呵气已经够考验意志力了,那种略微上翘的唇线是最诱人的,触碰到他耳朵旁的绒毛时,更是会让人痒的发颤。若不是狗子握着他的手腕代他勾勒术式,他早就一手指戳歪戳到亚尔兰蒂的眼睛上了。
待到事了之后,米拉瓦默然不语地盯了亚尔兰蒂好一会儿,才确认他完成了术式,于是若无其事地坐回到马车座椅上,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其实塞萨尔已经发现他的心跳紧张得要跳出嗓子眼了,但戳破这家伙也没什么必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该怎么和阿尔蒂尼雅解释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学生,甚至和她一样是将来的皇帝呢?
若是个寻常人还好,或者说是任何其它身份都好,但这种挑衅意味十足的身份......
“老师......”米拉瓦再次开口,“既然这件事就这么完成了,我们就该讨论让我出去的事情了。”
塞萨尔眨眨眼,侧脸看向他。这家伙实在很擅长提要求和擅作主张。
“我需要......”这男孩咬着指节,“不,我一个人可以给你们引路,避开失败者和骗子走过的错路。只要你想办法带我出去,你就不需要再冒风险去探索那个缝起来的脑袋了。”